第七個我

冰冷、粘稠、帶著濃重消毒水甜膩和血腥味的液體包裹著林陌。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像吸入碎玻璃，帶著胸腔撕裂般的劇痛。他掙扎著睜開沉重的眼皮，視野被一片模糊的暗紅和幽藍(lán)占據(jù)。耳鳴尖銳，如同無數(shù)鋼針在顱內(nèi)攪動。

他試著移動身體，劇痛瞬間從四肢百骸傳來，尤其是左臂，幾乎失去了知覺。他正半陷在一片由破碎的有機(jī)組織、扭曲的金屬框架和粘稠液體組成的“泥沼”中。周圍散落著無數(shù)殘缺不全的肢體和浸泡在幽藍(lán)液體中的、熟悉而陌生的面孔——范遷的、鄭州的、張程程的……還有無數(shù)個他自己的。這是一座由無數(shù)“殘次品”尸骸堆砌的、冰冷的地獄墳場。

死亡的氣息濃烈得幾乎凝固了空氣。

“滋啦……”

聲音很輕，卻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林陌混沌的意識，讓他渾身的血液幾乎凍結(jié)！

就在他身邊！不到半米！

一只蒼白、枯瘦的手，從覆蓋著粘稠液體和破碎組織的“泥沼”下伸了出來。五指僵硬地蜷曲著，指尖沾滿了暗紅色的血污和滑膩的粘液。它正一下，又一下，極其緩慢、極其滯澀地……刮擦著旁邊一塊扭曲變形、邊緣鋒利的金屬板邊緣。

動作僵硬，機(jī)械，帶著一種非人的質(zhì)感。每一次刮擦，都在冰冷的金屬表面留下淺淺的、帶著血污的劃痕，發(fā)出那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滋啦”聲。

林陌的呼吸瞬間停滯！心臟被一只無形的冰手狠狠攥緊，幾乎要爆裂開來！極致的寒意順著脊椎骨瘋狂上竄，凍結(jié)了四肢百骸?？謶秩缤涞亩旧?，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他艱難地、如同生銹的齒輪般，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脖頸。脖子上的肌肉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每一次微小的移動都牽動著全身的傷痛。他的視線，如同被無形的線拉扯著，順著那只蒼白枯瘦的手，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向上移動……

覆蓋在上面的粘稠液體和破碎組織被動作帶起，緩緩滑落。先是露出了一截同樣蒼白、毫無血色的手腕，上面布滿了細(xì)密的、如同蛛網(wǎng)般的陳舊疤痕。接著，是小臂，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緊貼皮膚的、類似廉價灰色工裝的破爛布料。

然后……

一張臉的輪廓，在粘液和暗影中，緩緩顯露出來。

沾著污穢的、凌亂的黑色短發(fā)。額角一道早已愈合、卻依舊猙獰的陳舊疤痕——和林陌小時候爬樹摔傷留下的位置、形狀，分毫不差！往下，是挺直的鼻梁，緊抿的、毫無血色的薄唇……

當(dāng)林陌的視線最終觸及那雙眼睛時，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瞬間將他徹底淹沒！

空洞！

那雙眼睛，空洞得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沒有眼白，沒有瞳孔，只有一片純粹的、毫無生氣的、如同劣質(zhì)玻璃珠般的灰白！這灰白之中，倒映著林陌因極度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也倒映著這片尸骸廢墟的幽藍(lán)光芒，顯得無比詭異。

這張臉！

這張沾著污穢、毫無生氣、卻和他自己分毫不差的臉！

是那個07號柜的“殘次品”！那個在停尸房冷凍柜里坐起，自稱“被淘汰的殘次品”，又將他拖入設(shè)備間，最后走向黑暗深處試圖阻止收容者的“林陌”！

他竟然……沒有被中樞自毀的爆炸徹底摧毀？！他從這片尸骸堆里……爬了出來？！

“殘次品”空洞的灰白眼珠，似乎穿透了粘稠的液體和彌漫的死亡氣息，精準(zhǔn)地“釘”在了林陌的臉上。那張和林陌一模一樣的、毫無血色的嘴唇，極其輕微地、極其緩慢地向上牽扯了一下。

一個僵硬、冰冷、毫無溫度的微笑。

“滋啦……”

刮擦聲再次響起。這一次，聲音似乎帶著一絲……嘲弄？

林陌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到了極限！極致的恐懼和求生的本能瘋狂撕扯著他！他想尖叫，喉嚨卻像被扼住，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他想后退，身體卻像被釘死在這片尸骸泥沼中，動彈不得！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那個與他完全相同的“殘次品”，用那只蒼白枯瘦的手，撐著冰冷的金屬板和粘稠的尸骸，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試圖將整個身體從這片死亡的泥潭中……拔出來！

動作僵硬、緩慢，卻帶著一種令人絕望的、非人的堅韌！

***

巨塔底部，冰冷的金屬平臺上。

張程程猛地吸了一口氣，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劇烈地咳嗽起來！粘稠的、帶著消毒水甜膩和血腥味的液體從口鼻中嗆出。他掙扎著撐起上半身，碎裂的眼鏡早已不知所蹤，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的重影。

劇烈的頭痛如同無數(shù)根針在顱內(nèi)攪動，每一次心跳都帶來太陽穴的炸裂感。意識之海中那場驚天動地的風(fēng)暴、無數(shù)記憶碎片的沖刷、以及最后引爆意識宇宙的吶喊，留下的后遺癥如同靈魂被撕裂重組，帶來難以言喻的虛弱和混亂。

他甩了甩昏沉的腦袋，試圖看清周圍。

一片狼藉。

巨大的中樞巨塔如同被巨神蹂躪過的玩具，塔身遍布猙獰的裂痕和巨大的破洞，粗大的管道斷裂扭曲，如同垂死的巨蟒，從破口處滴淌著暗紅色的、類似冷卻液的粘稠液體和絲絲縷縷的蒸汽。幽藍(lán)色的光芒徹底熄滅，只剩下角落里一些斷裂線路偶然迸發(fā)出的、短暫的電火花，在濃重的煙霧和蒸汽中明滅不定。

深淵底部，曾經(jīng)那片如同地獄星河般的培養(yǎng)槽森林，此刻已化為一片冰冷的死亡沼澤。無數(shù)的玻璃碎片浸泡在粘稠的、混合了幽藍(lán)培養(yǎng)液和暗紅血液的液體里，反射著零星的電火花光芒。殘缺的肢體、扭曲的金屬、破碎的儀器零件……漂浮在粘稠的液面上，構(gòu)成一幅末日圖景。

寂靜。

一種令人窒息的、絕對的寂靜籠罩著這片廢墟。只有蒸汽泄露的“嘶嘶”聲，液體滴落的“啪嗒”聲，以及遠(yuǎn)處偶爾傳來的、金屬結(jié)構(gòu)不堪重負(fù)的“吱呀”呻吟，在這片巨大的死亡空間里回蕩。

鄭州……林陌……范遷……

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張程程。他們都死了。為了他，為了一個渺茫的希望，全都埋葬在了這片冰冷的地獄里。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著臉上的血污和粘液滑落。

就在這時！

“滋……”

一個極其微弱、如同老舊收音機(jī)調(diào)頻時發(fā)出的電流雜音，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深處響起！

張程程的身體猛地一僵！這聲音……太熟悉了！是意識鏈接時的噪音！

緊接著，一個冰冷、毫無情感起伏、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熟悉感的電子合成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如同信號不良的廣播，直接在他混亂的意識中“響起”：

【…意識…鏈接…殘留…網(wǎng)絡(luò)…建立…】

【…檢測到…高活性…意識節(jié)點(diǎn)：ZC-83…】

【…鏈接…狀態(tài)…不穩(wěn)定…信號源…分散…污染…】

是那個中樞的殘留網(wǎng)絡(luò)？！它還沒完全崩潰？！而且……它主動鏈接了自己？！張程程瞬間毛骨悚然！他想切斷這鏈接，但意識如同被無形的蛛網(wǎng)黏住，根本無法掙脫！

【…正在…掃描…意識碎片…】

【…發(fā)現(xiàn)…高濃度…異常…數(shù)據(jù)包…標(biāo)識：FQ-007…】

范遷007？！那個焦黑的怪物？！他的意識數(shù)據(jù)包還殘存在網(wǎng)絡(luò)里？！

【…數(shù)據(jù)包…活性…異?！摺瓟y帶…強(qiáng)污染…特質(zhì)…】

【…警告！…污染源…正在…嘗試…反向…侵蝕…節(jié)點(diǎn)ZC-83…！】

一股冰冷、粘稠、充滿了無盡怨毒和扭曲嫉妒的意念流，如同污穢的黑色潮水，猛地順著那脆弱的鏈接通道，狠狠灌入張程程的意識深處！

“找…到…你…了…”一個嘶啞、破碎、如同金屬摩擦和骨骼碎裂混合的聲音，直接在張程程的“腦?！崩镯懫?，充滿了非人的惡意和一種……扭曲的興奮！“卑賤的…意識…你的…光…很…誘人…”

是范遷007！他的意識碎片！如同病毒般，正在侵蝕張程程剛剛覺醒的自我意識！

劇痛！撕裂靈魂的劇痛！張程程感覺自己的意識仿佛被投入了滾燙的油鍋！無數(shù)混亂、瘋狂、充滿毀滅欲的碎片畫面瘋狂涌入——實驗室冰冷的束縛、被剝離意識的虛無痛苦、對“原版”范遷刻骨銘心的嫉妒、對所有“殘次品”的憎恨、以及……被林陌和鄭州聯(lián)手破壞計劃的滔天怨毒！

“滾…出…去！”張程程抱著劇痛欲裂的頭顱，蜷縮在冰冷的金屬平臺上，發(fā)出痛苦的嘶吼！他用盡全部意志力，死死守護(hù)著意識深處那團(tuán)代表著“真實自我”的微弱光芒！那是他唯一的堡壘！

“滋啦…滋啦…”

就在張程程的意識與范遷007的污染數(shù)據(jù)瘋狂對抗、糾纏撕咬的劇痛中，一個更加詭異的聲音，如同背景噪音般，隱隱約約地……從四面八方滲透進(jìn)來。

不是來自腦海，而是來自……物理世界！

來自這片巨大的廢墟深處！

來自那些浸泡在粘稠液體中的、無數(shù)破碎的培養(yǎng)槽殘骸！

來自那些漂浮著的、殘缺不全的克隆體肢體！

聲音極其微弱，斷斷續(xù)續(xù)，卻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炸裂的、無法形容的熟悉感！

是……刮擦聲！

無數(shù)個……微弱的、如同指甲刮過玻璃、刮過金屬、刮過混凝土的……刮擦聲！

它們?nèi)缤鬲z里蘇醒的蟲豸，從這片冰冷的死亡沼澤的每一個角落，零零星星地響起，匯聚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細(xì)微卻無處不在的“沙沙”聲浪！

仿佛……這片埋葬了無數(shù)“殘次品”尸骸的廢墟……正在……集體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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