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黑暗中醒來的。
沒有夢的延續(xù),也沒有記憶的起點。就像整個人被從世界上撕裂開,扔進了一塊封閉的空間——沒有門、沒有窗、沒有光。
她能聽見自己的呼吸,一開始很輕,像是剛出生的嬰兒吐出的第一縷氣息。緊接著是急促的心跳,仿佛有無數(shù)腳步從體內(nèi)奔跑而出。
她蜷縮著身子,背后貼著冰冷的石墻,地面硬得硌人。空氣潮濕得像是被封印了千年的墓穴,有種腐朽的霉味。
“我……是誰?”
聲音很輕,像一?;衣湓谒妫瑳]泛起一絲漣漪。
她試著在腦海中搜索答案,卻只找到了一個名字,孤零零地浮在空白之上:
安妍。
她叫安妍。
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了。沒有年齡、沒有家人、沒有記憶——甚至不確定這是夢還是現(xiàn)實。
她站起身,小心地在黑暗中摸索。每一步都像踩在沉重的未知之上,墻壁堅硬粗糙,地板濕滑冷硬。她摸到一扇金屬門,可門沒有把手,也沒有縫隙,仿佛從未為人而設(shè)。
她敲了敲門。
“有人嗎?!”
聲音在密閉的空間里回蕩,卻沒有回應(yīng)。
時間在此地像是被抽空了。她不知道自己過了多久,饑餓像是一條蛇,緩慢卻堅定地纏繞住她的胃。她開始數(shù)自己的呼吸,試圖從重復(fù)中找回節(jié)奏感。
就在她快要昏睡過去時,門,開了。
沒有聲音,也沒有腳步,金屬門就那樣悄無聲息地裂開一條縫,一碗熱湯被放在了地上——她甚至沒來得及看到門外的樣子,那縫隙便又合上了。
“……誰?”
她撲過去,試圖從門縫窺探些什么。但那后面只剩下絕對的黑。
湯是熱的,有點咸,像是雞湯。她喝了下去,舌頭仿佛沾到了久違的“活著”的味道。
之后,每隔一段不定的時間,湯都會再次出現(xiàn)。有時是粥,有時是面,偶爾還有一小塊蘋果。她試著守在門邊想看清送食的人,卻從未成功。她開始懷疑那根本不是“人”,而是某種系統(tǒng),某種規(guī)律。
可為什么她會被關(guān)在這里?
她記憶中沒有犯過罪,也不記得做過什么錯事。她甚至不記得“昨天”是什么。
直到某天深夜,她夢見了另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
如同鏡子里的她,卻帶著一種詭異的笑意。
“你還沒醒呢,安妍?!?/p>
夢中的“她”輕聲說。
她猛然睜眼,冷汗?jié)裢噶瞬弊印?/p>
那一刻,她第一次感覺,這場囚禁……不是懲罰。
而是一種,等待。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知道夢里那雙眼睛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熟悉。
那個“她”,到底是誰?
……
安妍第一次“真正地”看到那扇門,是在夢里。
夢的開始很靜。
她站在一條狹長的走廊里,四周灰白色的墻壁像褪了色的醫(yī)院病房,天花板上的燈閃著微弱的冷光。走廊的盡頭,一扇門靜靜地立著,門是黑色的,像被濃墨潑染的畫布,沒有門把,沒有任何標(biāo)記。
她走近。
每一步都踩在濕冷的地板上,仿佛從墻壁滲出的水汽正悄無聲息地爬上她的腳踝。她伸出手,指尖即將觸碰到那道門縫時——
滴答。
她猛地轉(zhuǎn)頭,聲音從她背后傳來。
一個墻角正滴落著液體,像是從天花板某個隱秘的裂縫里漏下來。她慢慢走過去,腳步有些踉蹌,靠近后才發(fā)現(xiàn),那不是水。
是血。
她退了一步,腳下突然踩空。
整個人像被無形的力拽進了黑洞。
她驚叫著墜入黑暗,在無盡下落中醒來。
她喘著氣醒在無窗之室中,汗?jié)窳祟~頭。
夢里那道黑門,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與其說是門,不如說那是某種通往“深層意識”的裂口——她能感覺到,那東西是真實存在的,不只是夢。
從那天起,她的夢變得有跡可循。
每一次,她都會回到那個走廊,而門的位置卻在一點點靠近。像是她每夢一次,就與它近了一寸。而門后的東西,似乎也在靠近她。
有時她會夢到自己站在門前,有時是隔著一層玻璃,有時那扇門變成了電梯的門,有時它是一面鏡子。
而鏡中那個“她”,正沖她微笑。
“你要記得自己?!辩R中人說,“你不能只是個影子。”
她在現(xiàn)實中開始尋找答案。
她在墻上敲打,尋找可能隱藏的出口;她用指甲劃過石壁,想找到縫隙;她試圖不吃那碗湯,看會不會有人出現(xiàn)。但無論她做什么,那門始終準(zhǔn)時打開,食物準(zhǔn)時出現(xiàn),沒有一絲遲疑。
像是對她的抵抗早有預(yù)判。
直到有一天,門后的黑影第一次說話了。
不是夢里,而是在現(xiàn)實。
那天她沒有立刻去拿那碗湯,而是坐在墻角一動不動,像石像一樣等待。門開了一條縫,一只戴著白手套的手緩緩伸入,放下餐盤。
然后,那聲音響起:
“你不餓了嗎?”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她耳中,帶著一種溫柔又陌生的磁性。
她的心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
“你是誰?”她問。
門外沉默了幾秒。
“我在等你醒來?!?/p>
她沖上去拍打門,“你什么意思?!醒來?這里根本沒有夢!”
“你還沒看見全貌,安妍?!?/p>
她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知道她的名字。
她后退一步,臉色煞白,整個人顫抖如秋葉。
“你是誰?”她再次問,聲音幾乎帶著哭腔。
那道門縫靜靜地關(guān)上了。什么都沒有留下。
——除了一句低低的回響:
“你已經(jīng)死了?!?/p>
她跪倒在地,呆呆望著那道關(guān)閉的門。
仿佛世界突然停止了呼吸。
那一夜,她夢到自己站在黑門前,門縫終于微微開啟。
從縫隙中,有光透出。
她抬起手,緩緩?fù)崎_門——
門后,是她熟悉又陌生的公寓樓梯間。
而她自己,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正躺在血泊中,一動不動。臉色蒼白,雙目緊閉,脖子上有一道猙獰的傷口。
她幾乎無法呼吸。
門,突然在身后關(guān)上。
她猛然轉(zhuǎn)身,卻什么也沒有。
那一刻她明白了:
這個夢境——
已經(jīng)不是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