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念把臉貼在車窗上，呵出的熱氣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白霧。雪花像被撕碎的棉絮，簌簌地撲向地面，又被車輪碾過，化作泥濘的水痕。

“念念，快到了?！蹦赣H從前排轉過頭，聲音里帶著刻意輕快的笑意。她涂了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指輕輕敲了敲座椅扶手，那是她緊張時的小動作。

虞念“嗯”了一聲，目光掃過后視鏡里那個陌生的男人——她的新繼父，馬叔叔。他握著方向盤的手很穩(wěn)，眉間有一道常年皺眉留下的淺痕，后視鏡里對上她的視線時，嘴角微微扯了扯，像是想笑，卻又不知該如何對一個十二歲的陌生女孩展露親近。

車子拐進一條窄路，兩旁是灰撲撲的老式居民樓，樓間距很窄，晾衣桿橫七豎八地架在空中，掛著的衣服凍得僵硬。最終，車停在一棟紅磚樓前，樓門口的鐵門銹跡斑斑，旁邊歪歪扭扭地釘著一塊木牌：“春藤巷17號院”。

“到了?！瘪R叔叔熄了火，語氣平靜。

虞念推開車門，冷風夾著雪粒灌進領口，她縮了縮脖子，抱緊懷里的小書包——那里面裝著她最重要的東西：一本素描本、一支用了三年的鋼筆，還有一張她和生父的合影。

新家在四樓，樓道里彌漫著陳舊的油煙味和淡淡的霉味。馬叔叔走在前面，鑰匙插進鎖孔時發(fā)出“咔噠”一聲響，像是正式宣告她人生的某一段落被鎖上，而新的篇章被迫翻開。

門開了。

客廳比虞念想象的要小，但收拾得很干凈。米色的布藝沙發(fā)，玻璃茶幾上擺著一盤沒拆封的橘子，電視柜旁立著一張照片——馬叔叔和一個男孩的合影。男孩穿著藍白校服，眉眼清俊，嘴角微微上揚，但眼神卻很淡，像是對著鏡頭笑只是一種禮貌，而非真正的情緒。

“這是嘉祺，我兒子?！瘪R叔叔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他今天和同學出去了，晚點回來。”

虞念點點頭，心里默默記下這個名字：馬嘉祺。她未來的“哥哥”。

母親拉著她的手，帶她去看她的新房間。那是個朝北的小屋，一張單人床，一個書桌，一個衣柜，窗戶正對著樓下的空地。床單是淺藍色的，印著小小的星星圖案，像是特意為“新女兒”準備的。

“喜歡嗎？”母親問。

虞念想說“還行”，但話到嘴邊卻變成：“太小了?！?

母親的臉色僵了僵，馬叔叔站在門口，眉頭又皺了起來。

空氣凝滯了一秒。

“慢慢就習慣了?！弊罱K，母親只是摸了摸她的頭發(fā)，輕聲說道。

收拾行李的間隙，虞念聽到樓下傳來一陣喧鬧聲。她停下手里的動作，走到窗邊，輕輕擦掉玻璃上的霧氣。

樓下是一塊不大的空地，積雪被踩得亂七八糟，幾個男孩正在雪地里追逐打鬧。他們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臉頰凍得通紅，卻笑得肆無忌憚。有人摔倒了，立刻被其他人拽起來，雪球砸在背上，笑聲像炸開的煙花，隔著冰冷的玻璃都能感受到那股鮮活的熱度。

虞念怔怔地看著。

突然，一個高挑的身影從樓道里走出來。黑色羽絨服，圍巾松松地掛在脖子上，手里拎著一袋東西。樓下的男孩們立刻停下打鬧，朝他揮手：“馬哥！怎么才來？”

——是馬嘉祺。

他沒說話，只是走過去，把袋子丟給他們。有人迫不及待地拆開，拿出里面的飲料和零食，歡呼一聲。馬嘉祺站在人群中央，沒怎么笑，卻莫名有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虞念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就在這時，像是察覺到什么，馬嘉祺忽然抬頭，目光直直地朝她的窗戶掃來。

虞念猛地往后一縮，心臟狂跳。

等她再小心翼翼地探頭時，馬嘉祺已經收回視線，低頭和身邊的人說著什么。而那群男孩，依舊在雪地里笑鬧，仿佛剛剛那一瞬的對視只是她的錯覺。

晚飯時，馬嘉祺回來了。

他進門時帶進一股寒氣，脫掉外套后，露出里面一件深灰色的毛衣。虞念坐在餐桌前，低著頭，用筷子戳著碗里的米飯，不敢抬頭看他。

“嘉祺，這是虞念，以后就是你妹妹了?！瘪R叔叔的語氣很正式，像是在宣布一項重要決定。

馬嘉祺“嗯”了一聲，聲音很淡，聽不出情緒。

餐桌上安靜得可怕。母親試圖活躍氣氛，問馬嘉祺學校的事，他簡短地回答，目光始終沒往虞念這邊看。

虞念偷偷抬眼，正好看到他垂下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一小片陰影。他的手指修長，握筷子的姿勢很標準，像是被嚴格教導過。

“念念，別光吃飯，吃點菜?！蹦赣H夾了一塊排骨放到她碗里。

虞念點點頭，筷子剛碰到排骨，就聽到馬嘉祺放下碗的聲音。

“我吃好了?！彼f，然后起身離開餐桌。

馬叔叔皺了皺眉，但沒說什么。

虞念盯著碗里的排骨，突然沒了胃口。

晚上，她躺在陌生的床上，聽著窗外雪落的聲音。隔壁傳來馬嘉祺房間的動靜——輕微的腳步聲，椅子挪動的聲響，然后是關燈的聲音。

黑暗徹底籠罩房間。

虞念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里。

她想起那群在雪地里大笑的男孩，想起馬嘉祺站在他們中間的樣子，想起他抬頭看她的那一眼——冷漠的，不帶任何溫度的，像是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不，或許比陌生人更糟。

她咬住嘴唇，把即將涌出來的眼淚憋回去。

——她不屬于這里。

——而他們，顯然也沒打算接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