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文

冰涼的剪刀貼著耳根劃過，一縷縷烏黑的發(fā)絲無聲飄落，堆積在盥洗池冰冷的白色陶瓷上，像一片被遺棄的、失去生機的森林。鏡子里映出一張陌生的臉——蒼白，尖瘦，眼眶深陷，眼底卻燃燒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冷硬。齊耳的短發(fā)參差不齊，像被野獸撕咬過，露出光潔卻異常脆弱的脖頸。

虞念放下剪刀，指尖拂過粗糙的斷口。沒有心疼，只有一種剝離累贅般的麻木和解脫。長發(fā)是母親喜歡的“女孩樣”，是過去那個試圖融入、渴望被接納的虞念的象征。

現(xiàn)在，那個虞念死了。

死在航模的殘骸里，死在黑板報的污名下，死在林晚病房外馬嘉祺冰冷的驅(qū)逐里，死在劉耀文猙獰的威脅中。

她拿起鉛筆，不是素描本里柔軟的炭筆，而是最堅硬、最廉價的考試涂卡鉛筆。攤開星空素描本，翻到空白一頁。筆尖帶著一股狠勁落下，發(fā)出刺耳的“沙沙”聲，不再是描繪光影，而是那一刻！

線條凌亂、粗糲、充滿攻擊性。勾勒的不再是沉沒的紙船或墜落的星辰，而是扭曲的鐵絲網(wǎng)，尖銳的冰凌，斷裂的機翼殘片，還有……一雙雙冰冷、審視、充滿厭惡的眼睛！

筆尖劃過紙面，留下深深的刻痕，仿佛要將所有壓抑的憤怒、委屈和絕望，都刻進這片虛假的星空里。

——她用斷發(fā)和刻痕，為自己筑起第一道尖刺嶙峋的防御。

短發(fā)虞念踏入校門的瞬間，像在滾油里滴入冷水，瞬間炸開了鍋。

“天！她頭發(fā)怎么了？”

“自殘？還是瘋了？”

“肯定是因為黑板報的事被戳穿了，沒臉見人！”

“離她遠點！更晦氣了！”

竊竊私語和驚恐避讓的目光比往日更甚。虞念目不斜視，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根繃緊到極致的弦。她抱著那本如同盾牌般的素描本，穿過人群，每一步都踏在無形的荊棘上。

在通往教室的走廊拐角，迎面撞上了剛從辦公室出來的七人核心圈——馬嘉祺、丁程鑫、劉耀文、宋亞軒、賀峻霖。

空氣瞬間凝固！

劉耀文最先看到她的頭發(fā)，愣了一下，隨即爆發(fā)出毫不掩飾的嗤笑：“嚯！這是破罐子破摔，直接改行當假小子了？還是演苦肉計博同情?。俊?

宋亞軒夸張地捂住嘴：“媽呀！這發(fā)型……跟狗啃似的！嚇死人了！”

賀峻霖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像毒蛇般上下打量著虞念，嘴角勾起刻薄的弧度：“怎么？以為剪了頭發(fā)就能剪掉‘晦氣’？天真！”

丁程鑫臉上掠過一絲錯愕和不易察覺的擔憂，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被馬嘉祺冰冷的側(cè)臉堵了回去。

馬嘉祺的目光，像掃描儀一樣掃過虞念參差的短發(fā)和那雙布滿血絲卻異常冷硬的眼睛。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里面沒有驚訝，沒有同情，只有一種更深沉、更冰冷的審視和確認——仿佛在驗證一個早已認定的、無可救藥的墮落標本。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微微側(cè)身，讓開道路。動作幅度不大，卻帶著一種嫌惡到極點、連衣角都不愿觸碰的清晰界限。

劉耀文三人立刻會意，哄笑著簇擁著馬嘉祺，像避開一團骯臟的穢物，趾高氣揚地從虞念身邊擦肩而過。宋亞軒甚至故意用肩膀重重撞了她一下！

虞念被撞得一個趔趄，懷里的素描本差點脫手。她死死抱住本子，指甲在硬殼封面上掐出深深的印痕。她沒有回頭，沒有去看那些充滿惡意的背影。她只是更緊地抱住了她的“盾牌”，挺直了脊梁，一步一步，繼續(xù)往前走。

——每一次撞擊，都讓她的尖刺生長一分。

數(shù)學課?？菰锏墓皆诤诎迳下?。

“誰能上來解一下這道拓展題？”老師環(huán)視教室，目光掃過馬嘉祺——這位公認的理科尖子。

馬嘉祺正要起身。

“我?！?

一個沙啞、卻異常清晰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全班嘩然！

虞念在所有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站起身，抱著她那本星空素描本，一步步走向講臺。她無視了老師驚訝的眼神，無視了臺下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更無視了馬嘉祺驟然轉(zhuǎn)冷、帶著探究和警告的目光。

她拿起粉筆。冰冷的觸感。

這不是她擅長的領域。復雜的幾何圖形和函數(shù)符號像天書。但此刻，解題不是目的。

粉筆在黑板上摩擦，發(fā)出刺耳的噪音。她的字跡歪扭，步驟凌亂，公式套用得生硬無比。她甚至寫錯了一個關鍵的符號。臺下開始響起壓抑的嗤笑聲，尤其是劉耀文和宋亞軒的方向。

老師皺緊了眉頭。

虞念卻像沒聽見。她只是固執(zhí)地、一筆一劃地寫著，粉筆灰簌簌落下，沾在她參差的短發(fā)和倔強的側(cè)臉上。她的目光死死盯著黑板，仿佛那里不是一道題，而是她必須攻克的堡壘。

終于，她得出了一個明顯錯誤的答案。

教室里爆發(fā)出一陣哄笑！

“不會做逞什么能啊！”

“丟人現(xiàn)眼！”

“故意搗亂吧！”

老師無奈地搖搖頭：“虞念同學，勇氣可嘉，但……”

虞念猛地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寫滿錯誤答案的黑板，面向整個哄堂大笑的教室。她的臉上沒有任何羞赧或難堪，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和眼底深處燃燒的、冰冷的火焰。

“老師，”她的聲音不大，卻奇異地壓過了笑聲，帶著一種被砂紙磨過的沙啞，“我是不會做?！?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像淬了冰的針，緩緩掃過臺下那些嘲笑的面孔，最終，定格在臉色冰冷的馬嘉祺身上。

“但我至少敢站上來，寫下我的錯誤?！彼⑽P起下巴，參差的短發(fā)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總比有些人，永遠只會坐在下面，嘲笑別人的錯誤，卻連面對自己錯誤的勇氣都沒有?！?

哄笑聲戛然而止！

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瞬間從講臺上的虞念，轉(zhuǎn)向了教室后排的馬嘉祺！

馬嘉祺的臉色，在虞念話音落下的瞬間，變得極其難看！那是一種被當眾戳破某種隱秘的、猝不及防的難堪！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關節(jié)捏得發(fā)白，冰冷的目光像利刃般射向講臺上的虞念，里面翻涌著驚愕、被冒犯的暴怒和一種更深沉的寒意。

丁程鑫倒吸一口冷氣。張真源推眼鏡的手停在半空。嚴浩翔靠在椅背上，鏡片后的目光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清晰的、銳利的興趣。

劉耀文“噌”地站起來，指著虞念破口大罵：“你他媽說誰呢！”

虞念看都沒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空氣里惱人的蒼蠅。她的目光依舊死死鎖著馬嘉祺，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極其微弱的、冰冷的弧度。

——她用自己拙劣的錯誤，當眾撕開了“完美”表象下，那名為“傲慢”與“不敢面對”的裂痕。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豎起尖刺，狠狠扎向那個一直將她踩在泥濘里的“神”。

放學后，虞念沒有再去三號樓的方向。馬嘉祺那句“離她遠點”和林媽媽疲憊的眼神像無形的鎖鏈。她只是遠遠地、隔著樓宇的縫隙，望了一眼302室那扇透著暖光的窗戶，然后轉(zhuǎn)身走向冰冷的四號樓。

剛走到樓下，就看到林媽媽跌跌撞撞地從單元門沖出來，臉色慘白如鬼，手里緊緊攥著手機，聲音帶著崩潰的哭腔：

“晚晚……晚晚突然心衰加重！進ICU搶救了！醫(yī)生……醫(yī)生下了病?！?

虞念如遭雷擊！手中的素描本“啪”地掉在地上！

林媽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虞念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的肉里：“念念！跟我去醫(yī)院！晚晚……晚晚想見你！醫(yī)生說她可能……可能……”后面的話被哽咽堵住。

虞念大腦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病危？怎么會？昨天不是剛穩(wěn)定嗎？是換藥的后遺癥？還是……

她來不及思考，被林媽媽幾乎是拖著跑向大院門口。寒風像刀子刮在臉上，卻感覺不到疼。

就在她們沖出大院門口，即將攔車的剎那——

虞念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見！

在斜對面那棵光禿禿的老槐樹下，一個熟悉的身影靜靜地佇立著。

嚴浩翔。

他依舊穿著那件深色的外套，雙手插在口袋里。但這一次，他沒有倚靠樹干，而是站得筆直。他的目光，不再是低垂或隱藏，而是**直直地、穿透冰冷的空氣和混亂的人群，精準地鎖定在驚慌失措的虞念和崩潰的林媽媽身上！

更讓虞念心臟驟停的是——

嚴浩翔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明顯握著什么東西，一個長條狀的、帶有凸起鏡頭輪廓的硬物！他的手指正按在那個凸起上！

他在拍！

在拍林媽媽崩潰的哭喊！在拍她虞念煞白的驚恐！在拍這場突如其來的、指向不明的災難現(xiàn)場！

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比冬夜的風更刺骨！

他是誰？冷眼旁觀的記錄者？還是……幕后操縱這一切的、那只冰冷眼睛的一部分？

救護車刺耳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刺破了凝滯的空氣。

林媽媽哭著撲向救護車。

虞念卻僵在原地，像一尊被凍住的雕像。她看著嚴浩翔，看著他那雙隱藏在鏡片后、此刻顯得無比幽深冰冷的眼睛，看著他口袋里那個對準她們的、沉默的鏡頭……

——搶救林晚的ICU亮起了刺目的紅燈。

——而記錄這場災難的鏡頭，在冰冷的槐樹下，也無聲地亮起了“錄制”的紅點。

——究竟哪一盞紅燈，預示著更徹底的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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