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節(jié)過去,長安迎來了酷暑。徐熙昭坐在將軍府后院的涼亭里,面前攤開著從慈恩寺帶回的母親遺物。自從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世,她每晚都會夢見母親——那個在畫像中溫柔微笑的昭陽公主。
"少夫人,冰鎮(zhèn)酸梅湯。"丫鬟輕手輕腳地放下琉璃碗。
徐熙昭道了聲謝,繼續(xù)翻檢那些泛黃的紙張。忽然,一個小布包從詩集里滑落。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枚奇特的銅錢,比尋常銅錢大一圈,上面刻著陌生的文字和一朵芙蓉花。
"這是..."
她翻轉銅錢,背面刻著一個小小的"昭"字。手指觸碰到那個字的瞬間,一陣莫名的心悸襲來。這枚銅錢絕非中原之物,母親為何會收藏它?
繼續(xù)翻找,她又在一本手札中發(fā)現半張殘缺的地圖,上面標注著幾條西域商道。地圖背面寫著一行娟秀小字:"芙蓉開處是吾家"。
"芙蓉..."徐熙昭喃喃自語,想起皇帝給她的玉佩上也刻著芙蓉花紋。她猛然站起,不小心碰翻了酸梅湯。琉璃碗摔得粉碎,紫紅色的汁液濺在裙擺上,像極了血漬。
"怎么了?"常瀟寧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剛下朝回來,朝服還未換下。
徐熙昭將銅錢和地圖遞給他:"你看這個。"
常瀟寧仔細查看銅錢,眉頭漸漸緊鎖:"這是西域于闐國的貨幣,二十年前就停止流通了。"他展開那半張地圖,"這是絲綢之路南道的路線圖,但有些標記我沒見過。"
"母親留下這些是什么意思?'芙蓉開處是吾家'..."徐熙昭聲音發(fā)顫,"會不會是...她根本沒死?"
常瀟寧沒有立即回答。他想起北境之戰(zhàn)時,匈奴單于臨死前那句"昭陽的女兒不會有好下場"。當時只覺得是詛咒,現在想來,或許另有深意。
"明日我進宮面圣。"他最終說道,"皇上應該知道更多。"
當晚,徐熙昭輾轉難眠。子夜時分,她悄悄起身,來到母親留下的妝奩前。這是從徐府帶來的唯一物件,她從小就見母親日日對鏡梳妝。手指撫過雕花木紋,她突然發(fā)現妝奩底部有個幾乎看不見的縫隙。
用力一推,暗格彈開。里面靜靜躺著一只小巧的銀腳鐲,西域風格,鐲身纏繞著芙蓉花紋。徐熙昭顫抖著取出腳鐲,內側刻著一行小字:"昭陽永壽"。
更令她震驚的是,自己的右腳踝內側,恰好有一個與鐲子花紋相似的胎記。她從未在意過這個胎記,此刻卻如遭雷擊——這不是胎記,而是長期佩戴腳鐲留下的印記!
"常瀟寧!"她沖回臥室,搖醒熟睡的丈夫,"你看這個!"
常瀟寧睡眼惺忪地坐起,待看清她手中的物件后,瞬間清醒:"這是嬰兒腳鐲!西域貴族常用此物祈福。"他仔細檢查鐲子,"做工精細,不是普通匠人能打造的。"
"我腳上有個一模一樣的印記..."徐熙昭聲音發(fā)抖,"常瀟寧,我可能...不是在中原出生的。"
常瀟寧一把將她摟入懷中,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抖。這個發(fā)現太過震撼,若真如猜測,昭陽公主可能曾帶著嬰兒時期的徐熙昭去過西域,甚至...可能至今仍在人世。
"明天我們就進宮。"他堅定地說,"無論如何,我會陪你查清真相。"
徐熙昭在他懷里點頭,淚水無聲滑落。二十年的認知被徹底顛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來自哪里。唯一確定的是,身邊這個男人會一直陪著她。
第二天清晨,二人正準備進宮,管家匆匆來報:"將軍,門口發(fā)現這個。"
那是一支箭,箭頭上扎著一塊染血的布條。常瀟寧展開布條,上面用炭筆畫著一個奇怪的符號——圓圈里一朵芙蓉花,與銅錢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有人盯上我們了。"常瀟寧臉色陰沉,"趙霆!加派護衛(wèi),府里所有人不得單獨外出!"
徐熙昭盯著那個符號,忽然想起什么,沖回房間取出母親的地圖。在地圖殘缺的邊緣,有一個幾乎被磨滅的相同標記。
"這不是威脅..."她輕聲道,"是有人想告訴我們什么。"
常瀟寧仔細對比兩個符號,眉頭緊鎖:"先進宮再說。"
紫宸殿內,皇帝聽完他們的匯報,神色異常復雜。他摩挲著那枚銅錢,久久不語。
"陛下?"常瀟寧輕聲提醒。
皇帝長嘆一聲:"昭陽確實去過西域。"他從御案抽屜里取出一封密函,"三日前,西域都護府送來急報,說在于闐國舊都附近發(fā)現一座隱居莊園,主人被稱為'芙蓉夫人',相貌極似昭陽。"
徐熙昭手中的茶盞"啪"地掉在地上,熱茶濺濕了她的繡鞋。常瀟寧連忙握住她冰涼的手。
"朕本打算查實后再告訴你們。"皇帝繼續(xù)道,"現在看來,昭陽可能真的...還活著。"
"那為何..."徐熙昭聲音哽咽,"為何她要假死?為何拋下我?"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二十年前,先帝駕崩那晚,昭陽的寢宮突然起火。等侍衛(wèi)撲滅大火,只找到一具燒焦的女尸,手腕上戴著昭陽的玉鐲。朕一直以為..."
"有人李代桃僵?"常瀟寧敏銳地指出。
皇帝點頭:"現在看來,昭陽很可能借那場火逃離了皇宮。至于原因..."他看向徐熙昭,"或許與你的身世有關。"
徐熙昭腦中一片混亂。如果母親還活著,為何二十年不來找她?為何要隱居西域?那個"芙蓉夫人"真的會是母親嗎?
"朕要你們去一趟西域。"皇帝突然道,"常愛卿以護送商隊為名,暗中查探芙蓉夫人的下落。熙昭..."他頓了頓,"你以商人身份隨行,若見到昭陽,告訴她...朕從未怪過她。"
離開皇宮時,徐熙昭神情恍惚。常瀟寧擔心地攬住她的肩:"要不要去西市走走?"
徐熙昭明白他的用意——西市有他們初遇的投壺場,那是她記憶中最明亮的片段之一。她點點頭,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投壺場依舊熱鬧,老掌柜一眼認出了他們:"將軍和夫人來了!老位置給您留著呢。"
常瀟寧租了兩套弓箭,遞給徐熙昭一套:"還記得我們第一次比試嗎?"
徐熙昭接過弓,手指輕撫弓弦:"你當時可傲慢了,看都不看我一眼。"
"因為我一看你就慌了。"常瀟寧罕見地坦白,"從沒見過那么明艷的姑娘,站在陽光下像會發(fā)光似的。"
徐熙昭心頭一暖,拉弓射出一箭。箭矢劃破長空,正中壺心。常瀟寧緊隨其后,他的箭緊挨著她的,兩箭并立,如同他們此刻并肩的身影。
回府路上,天空突然下起大雨。常瀟寧買了一把油紙傘,將徐熙昭護在身側。雨水打在傘面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像極了母親曾經哼唱的搖籃曲。
"常瀟寧,"徐熙昭突然開口,"如果找到母親,她不肯認我怎么辦?"
常瀟寧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那我們就一直等,等到她愿意相認為止。"他輕輕拭去她臉上的雨水,"我會一直陪著你。"
徐熙昭靠在他肩頭,淚水混著雨水滑落。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精明能干的徐家小姐,也不是身世成謎的皇室血脈,只是一個渴望母愛的普通女子。
三日后,一切準備就緒。常瀟寧以護送皇家商隊前往西域為名,調集了三百精兵。徐熙昭則扮作隨行商人,帶著那枚銅錢和半張地圖作為線索。
出發(fā)那日,皇帝親自到城門相送。他交給常瀟寧一道密旨和一塊龍形玉佩:"若找到昭陽,將此物給她看,她自會明白。"
徐熙昭騎在馬上,回望長安城高大的城墻。這一去,或許能解開二十年的謎團,或許會揭開更深的秘密。無論如何,她已不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徐家小姐了。
隊伍緩緩西行,塵土飛揚。常瀟寧策馬來到她身側:"前面就是隴西了,我們在那兒休整一晚。"
徐熙昭點頭,忽然瞥見路邊一塊巨石上刻著熟悉的芙蓉標記,旁邊還插著一支新鮮的沙棗樹枝。她心頭一跳——有人在給他們指路!
"常瀟寧,看那邊!"
常瀟寧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臉色驟變:"所有人警戒!"他壓低聲音對徐熙昭道,"從現在起,不要離開我視線范圍。"
徐熙昭握緊韁繩,既緊張又期待。這趟西域之行,或許比她想象的更加危險,也更加...接近真相。
夜幕降臨時,隊伍在隴西驛館安頓下來。徐熙昭正在房中整理行裝,窗戶突然被輕輕叩響。她警覺地摸出袖中短刀,低聲問:"誰?"
"芙蓉開處是吾家。"一個陌生的女聲在窗外響起,"徐姑娘,若想見昭陽公主,明日途經黑水河時,獨自到東岸胡楊林等候。"
徐熙昭心跳如鼓:"你是誰?"
沒有回答。她猛地推開窗戶,只看到一個黑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空氣中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芙蓉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