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圍場縱馬奔騰、自由呼吸的快意仿佛還在昨日,那身杏黃的騎裝猶帶青草氣息。
轉(zhuǎn)眼間,云瑯已被迫換上了規(guī)整刻板的旗裝,梳著千篇一律的兩把頭,簪著象征身份的宮花,低眉順眼地站在了神武門內(nèi)、儲秀宮外那烏泱泱的秀女隊列之中。
六月初二,殿選之日,空氣里彌漫著脂粉香、汗味和一種令人窒息的緊張。
云瑯努力按捺住翻白眼的沖動,聽著嬤嬤們一遍遍重申著“行不回頭、笑不露齒”的規(guī)矩。
她眼觀鼻、鼻觀心,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走個過場,撂牌子,回家!
皇上金口玉言總不會出錯吧?她只需裝一會兒木頭人,就能重獲自由!
這么一想,她僵硬的脊背似乎都放松了一點點。
殿內(nèi)隱約傳來的唱名聲和御前問話聲,像隔著一層水幕。直到一個名字被清晰地報出。
“正黃旗佐領(lǐng)烏雅常在之女,烏雅青黛,年十七?!?/p>
云瑯偷偷掀了掀眼皮,只見一個身姿裊娜、容貌艷麗的女子,蓮步輕移,姿態(tài)端方地走了進去。
片刻后,殿內(nèi)似乎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緊接著,便聽見那烏雅青黛用一種帶著顫音、刻意放柔的語調(diào)。
似乎是應(yīng)了什么要求……然后,便是一陣壓抑的吸氣聲。
“步步生蓮?”
殿外等候的秀女們竊竊私語,帶著好奇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云瑯撇撇嘴,心道:花樣真多。
然而,這短暫的驚嘆很快被一聲威嚴(yán)而冰冷的斥責(zé)打破!
皇帝的聲音清晰地穿透了殿門:“纏足乃前朝陋習(xí),戕害女子肢體,違背我滿洲祖制!‘步步生蓮’之典,更是出自昏君妖妃,禍國殃民!你身為八旗女子,竟效此邪術(shù),惑亂宮闈,其心可誅!”
這雷霆之怒如同臘月寒風(fēng),瞬間凍結(jié)了殿外所有秀女的呼吸!
云瑯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剛剛放松的心弦瞬間繃緊到極致!
緊接著,便是內(nèi)侍尖利的宣旨聲和女子凄厲絕望的哭喊求饒聲。
殿門豁然打開,兩個面無表情的太監(jiān)架著那個剛才還風(fēng)光無限的烏雅青黛,粗暴地拖了出來!
她發(fā)髻散亂,面色慘白如紙,一雙穿著精致繡鞋的腳無力地拖在地上,鞋尖處赫然洇出刺目的、新鮮的血跡!
那血跡如同烙鐵,燙在每一個秀女的心上!
恐懼瞬間攫住了所有人。
云瑯只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強忍著才沒當(dāng)場失態(tài)。
她死死低著頭,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瘋狂盤旋:
好慘!太慘了!這就是……沒文化還瞎顯擺的下場嗎?
她無比慶幸阿瑪和哥哥從小拿著戒尺逼她讀書認(rèn)字,那些史書典故,此刻成了她最大的護身符!
萬一……萬一皇上也問她個什么典故,她答不上來……
“大學(xué)士章佳阿克敦之女,章佳云瑯,年十六!”太監(jiān)尖細(xì)的聲音如同催命符,在死寂的空氣中響起。
云瑯渾身一激靈,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所有的驚惶,強迫自己邁著最標(biāo)準(zhǔn)的、不疾不徐的步子,低垂著頭,走進了那決定命運的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