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駛離蘇州站時，蘇晚靠著窗，看青瓦白墻漸漸被高樓取代，手里還捏著那枚“長相守”銅書簽，邊緣被體溫焐得溫熱。林深坐在旁邊翻她的畫本，指尖停在荷塘螢火蟲那頁，突然說：“下次帶畫板來，把你畫進荷塘里。”

回到學校已是傍晚，宿舍樓前的梧桐樹落了層葉，踩上去沙沙響。蘇晚剛把行李箱拖到樓下，就被室友圍著問東問西，目光落在她發(fā)間的玉簪上時，都露出了然的笑?！袄蠈嵔淮?，林深是不是表白了？”室友晃著她的胳膊，蘇晚臉頰發(fā)燙，摸出銅書簽轉移話題：“是木瀆古鎮(zhèn)的老爺爺送的?！?/p>

林深的宿舍在對面樓，他幫蘇晚把行李搬上樓，轉身時被男生們拉著起哄。“林大學霸，帶特產沒？”有人拍他的肩膀，他從背包里掏出兩包松子糖，是臨走時茶館老爺爺塞的，“江南的，甜的?！贝蠹也鹛羌垥r，有人瞥見他襯衫口袋里露出的白蘭花干——是蘇晚在茶室別的那朵，被他小心壓成了標本。

第二天去上課，蘇晚在課本里發(fā)現(xiàn)片紫藤花瓣，夾在留園那頁的筆記旁，是林深趁她整理書包時偷偷放的。講臺上老師講著微積分，她卻盯著花瓣發(fā)愣，想起他在石桌旁幫她托畫本的樣子，筆尖在草稿紙上無意識畫了朵小小的蓮蓬，和他本子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課間林深來找她，手里拎著個保溫杯，打開是溫好的桂花糖粥，甜香漫開，引得前后桌都回頭?！笆程冒⒁探涛抑蟮?，”他把勺子遞給她，耳根有點紅，“沒茶室的正宗?！碧K晚舀了一勺，桂花的香混著糯米的軟，和在留園喝的那碗重疊在一起，暖得心里發(fā)漲。

圖書館成了他們最常去的地方。林深的書里總夾著蘇晚畫的江南速寫，有時是冠云峰的剪影，有時是雨巷的油紙傘。蘇晚則用那枚“長相守”書簽，每次翻書都能摸到上面溫潤的銅色。有次她趴在桌上打盹，醒來發(fā)現(xiàn)身上蓋著他的外套，袖口沾著點顏料——是他幫她整理畫具時蹭到的，和留園石桌上那抹淺紫幾乎一樣。

周末社團招新，林深被民樂社的學長拉去幫忙，回來時手里多了把三弦?！罢骈_始學了？”蘇晚看著他笨拙地調弦，弦聲有點澀，像雨巷里沒調好的三弦。他撓撓頭：“剛開始練，等學會了彈《搖船歌》給你聽?！标柟馔高^窗戶落在弦上，閃著細碎的光，像極了拙政園荷塘里的露珠。

宿舍樓下的公告欄貼出秋游通知，目的地是城郊的植物園。蘇晚指著海報上的紫藤架笑：“像不像留園？”林深拿出小本子記下來：“帶相機，給你拍張和紫藤花的合影?！北咀由闲绿淼捻撃_，畫著兩個牽著手的小人，背景是教學樓的輪廓，旁邊歪歪扭扭寫著：“我們的江南，未完待續(xù)。”

晚風吹過操場，把遠處的喧囂都揉碎了。林深幫蘇晚把散落的碎發(fā)別到耳后，指尖碰到她耳垂上的銀環(huán)——是他用第一筆獎學金換的，環(huán)上刻著極小的“晚”字?！暗确藕?，”他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得像在記船歌的節(jié)拍，“我們再去山塘街，看冠云峰的月光。”

蘇晚抬頭，看見天上的星星亮得很，像留園紫藤花下撒落的星子。她突然明白，江南的時光從未結束，那些落在宣紙上的花瓣、雨巷里的腳步聲、評彈館的三弦音，都變成了課桌旁的糖粥香、圖書館的書頁聲、指尖的銅書簽，在日復一日的校園時光里，慢慢釀成了更綿長的甜。

圖書館的暖氣開得很足，窗外的銀杏葉落了滿地，像誰撒了把碎金。蘇晚對著微積分習題冊皺眉頭，筆尖在草稿紙上劃了又劃，最后還是把本子推給林深：“這道題的步驟，像不像評彈里繞彎的調子？”

林深正在整理專業(yè)課筆記，聞言抬頭，筆尖在她的草稿紙上圈出個公式：“你看這里，和船歌的節(jié)拍差不多，找到規(guī)律就順了?！彼v題時聲音很輕，怕吵到周圍的人，指尖點過習題冊的樣子，像在木瀆古鎮(zhèn)的石階上數(shù)著烏篷船的倒影。

自習室的日歷被紅筆圈出了日期，離期末考試只剩兩周。大家的桌上都堆著厚厚的書，蘇晚的畫本被壓在《藝術史》下面，露出的頁角是雨巷油紙傘的速寫，傘骨的弧度正好和她手里的筆重合。林深幫她把畫本抽出來，塞進書包最底層：“考完試給你買新的畫紙，比留園石桌上的宣紙還好用。”

凌晨的自習室總飄著咖啡香。林深的保溫杯里換了濃茶，是他按茶館老爺爺教的法子泡的，茶葉在水里舒展的樣子，像極了拙政園荷塘里的荷葉。蘇晚不愛喝咖啡，他就每天帶塊桂花糕，是從學校門口的江南點心鋪買的，甜糯的口感讓她想起留園茶室的糖粥，倦意也淡了些。

有天深夜，蘇晚趴在桌上打盹，夢見自己又回到了雨巷，林深撐著油紙傘站在青石板上，傘下的三弦彈著《搖船歌》，調子卻跑成了微積分的公式。她猛地驚醒，發(fā)現(xiàn)林深正幫她揉肩膀，指尖帶著三弦琴弦的薄繭——是這些天練琴磨出來的，像他掌心托過無數(shù)次的畫本邊緣。

“別熬了，”他把自己的圍巾繞在她脖子上，毛線的紋路像紫藤的藤蔓，“我?guī)湍銊澚酥攸c，明天再看?！碧K晚接過筆記本，發(fā)現(xiàn)重點旁都畫了小小的符號：三角代表“像冠云峰的棱角，要硬記”，圓圈是“像荷塘的水，要理解”，最可愛的是個蓮蓬圖案，旁邊寫著“蘇晚肯定會”。

最后一場考試結束那天，蘇晚走出考場，看見林深抱著吉他站在銀杏樹下——他把三弦暫時收了起來，說“先練熟指法”。陽光穿過他的指尖，琴弦震動的聲音混著落葉聲，像極了木瀆古鎮(zhèn)清晨的石板路響。

“考得怎么樣？”他放下吉他，從背包里掏出個錦盒，里面是支新毛筆，筆桿上刻著纏枝蓮，和雨巷里的銀鐲子花紋一樣。“獎勵你的，”他撓撓頭，“寒假回家，教你寫毛筆字，就寫‘長相守’?！?/p>

蘇晚接過毛筆，筆尖的毛軟乎乎的，像留園紫藤花瓣的觸感。遠處傳來同學們的歡呼，有人在拋課本，有人在計劃假期，她卻突然想起自習室的燈光，想起他講題時的側臉，想起深夜共享的那塊桂花糕——原來最緊張的日子里，藏著比江南更綿長的溫柔。

林深突然拉起她的手往操場跑，吉他包在身后晃出輕快的節(jié)奏。“去干嘛？”蘇晚被他拽著跑，圍巾的流蘇掃過手背，像極了荷塘邊掠過的螢火蟲翅膀。“去占座，”他回頭笑，眼睛亮得像冠云峰上空的月亮，“民樂社今晚有跨年演出，我報了《搖船歌》，給你一個人彈?！?/p>

晚風卷著銀杏葉打著旋兒，把考試結束的喧囂都吹遠了。蘇晚看著他奔跑的背影，突然覺得，那些埋在習題冊里的日子，那些浸在濃茶里的深夜，都像江南的雨，落完了，就該等來更明媚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