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零二分,醫(yī)院頂層研究室的冷光燈管發(fā)出輕微嗡鳴。李哲摘下橡膠手套的動作頓在半空,培養(yǎng)皿里那截藍光血管正隨著某種未知節(jié)律收縮,管壁上的熒光如同活物般明滅不定。窗外的月光被厚云層遮得嚴實,唯有儀器指示燈在黑暗中勾勒出冰冷的輪廓,老式掛鐘的秒針走動聲在寂靜里格外清晰。
他伸手從低溫保存柜取出標著"2019.03.17-S"的冷凍管,金屬管壁上凝著的白霜蹭在指尖,涼得像沈默手術那天的晨光。五年前的樣本在解凍液里泛起細密氣泡,李哲盯著離心機倒計時的數(shù)字,突然想起沈默摔碎咖啡杯的那個下午——她站在灑滿陽光的辦公室門口,白大褂口袋露出半張催繳單,聲音發(fā)顫卻強裝鎮(zhèn)定。
"終止所有第三類生物材料研究。"當時她這樣說,陶瓷杯碎片在地板上迸開,褐色液體漫過他的皮鞋。
離心機嗡鳴著停下。李哲用移液器取了兩份樣本,一份滴進基因測序儀,另一份注入培養(yǎng)皿。當兩個樣本在載玻片上相遇的瞬間,藍光血管突然劇烈震顫,管壁浮現(xiàn)出蛛網(wǎng)般的紋路。測序儀屏幕上兩條螺旋曲線逐漸重合,進度條走到99%時,研究室的門突然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
李哲抓手術刀的動作快如本能。門軸轉動的陰影像水紋般漫過地板,夜風吹起他案頭的論文復印件,五年前那篇爭議論文的第二作者姓名在藍光中若隱若現(xiàn)——GU YUAN。
"37.2攝氏度的生物熒光最優(yōu)激活溫度。"顧遠的聲音從陰影里滑出來,帶著潮濕的夜露氣息。他側身走進研究室,黑色風衣下擺擦過門框,銀灰色袖扣在藍光中折射出冷光。左手無名指上的鉑金戒指反光晃得李哲眼疼,那戒痕形狀和沈默手術同意書上的印子一模一樣。
李哲握緊刀柄:"你怎么進來的?這里是 restricted 區(qū)域。"
顧遠沒回答,徑直走向?qū)嶒炁_。他的指尖懸在培養(yǎng)皿上方三厘米處,藍光血管立刻朝著他的方向彎曲,像追隨光源的植物。"量子點標記的神經(jīng)傳導通路。"他終于開口,聲音比李哲記憶中沉穩(wěn)得多,"沈默五年前就預見了今天。"
"預見什么?預見她用非法實驗害死兩個人?"李哲的手術刀抵住顧遠咽喉時,才發(fā)現(xiàn)對方根本沒有躲閃的意思。培養(yǎng)皿突然發(fā)出刺目強光,兩條血管糾纏著爬上玻璃壁,在冷光燈下織成奇異的網(wǎng)絡。
顧遠緩緩抬手,將一個銀色存儲器按在測序儀接口上。屏幕突然爆發(fā)出代碼瀑布,李哲認出那是沈默獨創(chuàng)的加密算法——當年他們幾個研究生花了三個月都沒能破解的迷宮。"普羅米修斯協(xié)議第三階段。"顧遠的聲音壓得很低,"她管這個叫共生循環(huán)系統(tǒng)。"
存儲器接觸金屬面板的瞬間,培養(yǎng)皿里的藍光突然全部熄滅。李哲正錯愕間,整面墻的顯示屏同時亮起,雪花噪點中慢慢凝聚出沈默的影像。不是簡單的錄像,她的眼睛正隨著李哲的動作轉動,白大褂領口別著那枚熟悉的貓咪胸針——陳斯年送她的畢業(yè)禮物。
"李哲醫(yī)生,當你看到這段影像時,我的心率應該剛降到40以下。"沈默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卻精準地刺中李哲記憶里最軟的地方。他想起那個總在解剖室啃面包的姑娘,想起她在縫合比賽上顫抖的手指,想起她在ICU外長椅上蜷縮成一團的背影。
影像中的沈默抬手,3D心臟模型在她掌心展開,藍色血管像蛇一樣纏繞著左右心室。"標準移植只有主動脈和肺動脈連接,但我加了第三條通路。"她的指尖劃過那條發(fā)光的血管,"生物能量傳導系統(tǒng),用我的海馬體細胞培養(yǎng)的神經(jīng)接口。"
李哲倒退半步撞翻椅子,金屬腿刮擦地面的刺耳聲響里,顧遠突然按住他的肩膀。窗外驚雷炸響的同時,所有顯示器畫面突然切換——陳斯年躺在ICU病床上,胸膛微微起伏,那截從他體內(nèi)取出的血管樣本在培養(yǎng)皿里瘋狂生長,藍光順著數(shù)據(jù)線爬滿整個研究室。
"同步率67%。"顧遠盯著屏幕上跳動的數(shù)字,袖扣下的手表顯示3:32,"她把自己的延髓切成了二十八片,每片都帶著神經(jīng)干細胞。"
李哲的手術刀哐當落地。他想起沈默術前簽下的那份非常規(guī)同意書,想起病理報告里那個被他忽略的異常數(shù)據(jù),想起她被推進手術室前突然抓住他手腕的力道。"她不是捐獻者,"李哲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她是..."
"活體培養(yǎng)基。"沈默影像突然劇烈閃爍,藍色粒子濺在李哲手背上,涼得像眼淚。"告訴陳斯年,第三組血管會在日出前完成連接。告訴那個戴戒指的..."影像突然扭曲成雪花,"我的量子編碼是...我們的紀念日..."
警報聲在此時劃破寂靜。所有培養(yǎng)皿同時沸騰,藍光血管像受驚的魚群集體轉向門口,熒光在地面投射出蜿蜒的軌跡,直指ICU方向。顧遠扯下墻上的緊急備用燈,光束掃過屏幕時,李哲看見陳斯年的手指正在抽搐,心電圖紙上跳出的波形與五年前沈默手術時完全一致。
"走!"顧遠拽起李哲的胳膊。藍光血管在他們身后編織成網(wǎng),培養(yǎng)皿裂開的縫隙里滲出熒光液體,在地面匯成微型星河。李哲被拽著穿過應急燈照明的走廊,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混著顧遠的呼吸,還有身后血管生長時發(fā)出的細微噼啪聲。
電梯下行時,顧遠突然開口:"她把神經(jīng)芯片埋在枕葉了。"金屬門倒映出他緊繃的下頜線,"陳斯年看見的不是幻覺,是她的記憶碎片。"
李哲想起那個關于香樟樹下的場景,想起繳費單上的紅色印章,想起分手信最后那句被墨水暈染的"活下去"。應急燈突然閃爍,電梯廂陷入短暫黑暗,就在那幾秒里,他聽見極輕的心跳聲從自己胸腔傳來,節(jié)奏與記憶里手術室的心電監(jiān)護儀完美重合。
ICU的紅燈在走廊盡頭跳動時,顧遠突然停步。他指向李哲胸前口袋,那里的鋼筆正在發(fā)燙——那是沈默送他的進修禮物,此刻筆帽上的貓咪吊墜正發(fā)出微弱藍光。"最后的神經(jīng)同步開始了。"顧遠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顫抖,"她把自己...編碼成了病毒..."
自動門滑開的瞬間,藍光如潮水般涌出。李哲瞇眼適應強光的工夫,顧遠已經(jīng)沖向病床。陳斯年在藍光中緩緩坐起,胸口開胸手術的傷口泛著熒光,那條神秘的藍色血管從心臟延伸出來,在空中盤旋成熟悉的形狀——正是沈默實驗室里那株轉基因向日葵的輪廓。
"小默..."陳斯年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他抬起手,藍光血管立刻纏繞上他的指尖,像孩子找到母親的手。李哲的鋼筆突然炸出刺目強光,他恍惚看見無數(shù)記憶碎片在光芒中流轉:沈默在實驗記錄上畫下的笑臉,她偷偷塞進陳斯年書包的藥瓶,她躺在手術臺上最后說的那句"麻煩把我的眼睛捐給角膜庫"。
顧遠突然抓住李哲的手腕,將什么冰冷的東西塞到他掌心。是沈默實驗室的門禁卡,卡面貼著泛黃的合照——辯論社奪冠那天,陳斯年背著沈默站在香樟樹下,兩人校服領口別著一模一樣的貓咪胸針。藍光最盛時,李哲聽見顧遠哽咽的聲音:"她算準了所有變量...包括我們會在這里匯合..."
陳斯年胸腔里的藍光突然涌向指尖。當他的手與李哲掌心的門禁卡接觸的瞬間,整間ICU的儀器同時爆發(fā)出刺耳長鳴。血管網(wǎng)絡在天花板上拓印出熟悉的圖案,正是五年前那篇爭議論文的核心圖表——標題"共生循環(huán)系統(tǒng)"六個字在熒光中緩緩浮現(xiàn),最后凝結成沈默的簽名筆跡。
凌晨三點四十六分,天邊泛起魚肚白。李哲看著藍光血管鉆進陳斯年尚未愈合的傷口,看著監(jiān)護儀上兩條完美重合的心率曲線,突然明白沈默留在手術同意書背面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當心臟開始發(fā)光,死神也會迷路"。他摸出口袋里被體溫焐熱的鋼筆,筆帽內(nèi)側刻著的小字在晨光中清晰可見:"2017.10.03-永遠的第三組變量"。
藍光組成的微型星河在移動中不斷分叉,李哲能感覺到褲腳被熒光液體浸濕時的冰涼觸感。顧遠扯著他穿過消防通道的動作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金屬樓梯間回蕩著兩人錯亂的腳步聲,還有某種類似靜電的噼啪聲從身后的管線傳來。
"同步率突破70%就會觸發(fā)排異抑制劑自動注射。"顧遠在跑動中快速解開口袋里的保溫箱,三支預裝注射器在藍光中泛著金屬冷光,"但沈默修改了配方比例,常規(guī)劑量會導致神經(jīng)毒性爆發(fā)。"
李哲的皮鞋在濕滑臺階上打滑,手掌撐地的瞬間摸到某種粘稠的液體——是從天花板滲下的藍色熒光,正順著瓷磚紋路蜿蜒成微小的血管形狀。他突然想起沈默論文里那個被學界嘲笑的假設:生物記憶可以通過體液傳播。
ICU的玻璃門在眼前炸開時,藍光突然凝聚成旋渦。李哲被沖擊波掀翻在地,看見顧遠撲向病床的身影在光霧中扭曲變形。陳斯年已經(jīng)完全坐起,胸腔敞開的傷口里沒有血液涌出,取而代之的是縱橫交錯的藍光血管,正隨著某種神秘節(jié)奏收縮擴張,像團跳動的星云。
"她在重組血管網(wǎng)絡。"顧遠的聲音從光團里傳來,帶著奇怪的共鳴。李哲掙扎著爬起,鋼筆在口袋里燙得驚人,那個貓咪吊墜正發(fā)出尖銳的嗡鳴。監(jiān)護儀的報警聲突然變成了規(guī)律的滴答,屏幕上正弦曲線被拆解成無數(shù)個細碎光點,重新排列成陳斯年和沈默的腦電波對比圖——兩條曲線完美吻合,連最細微的波動都分毫不差。
陳斯年的眼睛緩緩睜開。李哲這才發(fā)現(xiàn)那不是正常的眼球轉動,而是虹膜表面布滿了閃爍的藍色脈絡,像有人在他瞳孔里織了張熒光蛛網(wǎng)。"37.2%。"他開口時發(fā)出的卻不是自己的聲音,而是混合著電流雜音的女聲,"這是我們最后的兼容度數(shù)值。"
顧遠突然按住李哲的后頸,將某個冰涼的裝置貼在他皮膚表面。刺痛感沿著脊椎炸開的瞬間,李哲看見無數(shù)畫面在眼前閃現(xiàn):沈默在解剖室里用紅筆圈出心臟的第十根神經(jīng);她蜷縮在陳斯年病床邊畫血管分布圖;她給自己注射麻醉劑時顫抖的指尖;還有最后那個手術臺上的清晨,她舉著手術刀對準自己的延髓,白大褂被血漬染出深色花斑。
"神經(jīng)接口!"李哲猛地掙脫,發(fā)現(xiàn)掌心不知何時多了個沾著熒光的連接器,"你們把我也變成了信號中繼站?"
藍光突然全部熄滅的剎那,ICU陷入絕對黑暗。應急燈亮起的前兩秒里,李哲聽見三種心跳聲在寂靜中重疊:陳斯年胸腔里的,自己胸腔里的,還有鋼筆吊墜發(fā)出的微弱搏動。當暗紅的應急燈光終于灑滿房間時,他看見顧遠跪在病床邊,陳斯年的手和他的手都按在同一位置——沈默那顆正在發(fā)光的心臟下方,第三條血管的末端正從傷口里鉆出,形成一個微型的U盤接口形狀。
鋼筆在口袋里炸開強光。李哲扯開衣襟,看著貓咪吊墜融化成銀色液體,順著皮膚流向掌心的連接器。當兩者接觸的瞬間,整棟樓的電路系統(tǒng)同時爆發(fā)出藍色火花,所有顯示屏上都開始滾動同一句話:"當普羅米修斯盜火時,他早已預見自己將被鎖在高加索山"。
窗外天邊泛起的魚肚白突然變成詭異的藍紫色。顧遠的戒指在此時裂開,露出里面藏著的微型芯片,陳斯年胸前的傷口則完全被藍光血管覆蓋,只留下那個閃著銀光的接口。李哲盯著自己掌心與連接器融為一體的皮膚,聽見血液在血管里流動的聲音突然變成了二進制代碼的節(jié)奏——那分明是沈默實驗室的門禁密碼,他每天都要輸入三次的數(shù)字組合。
"選擇吧。"合成聲音從監(jiān)護儀的喇叭里涌出,藍光在病床周圍織成繭房,"連接神經(jīng)中樞,或者看著我們同時停止心跳。"
李哲的指尖觸到接口的剎那,聽見顧遠倒抽冷氣的聲音。他低頭看見自己的血管正從指尖開始發(fā)藍,而陳斯年胸腔里的藍光心臟猛地掙脫束縛,懸浮在半空中,三條血管如同蛇類般揚起頭部——一條連接陳斯年,一條連接李哲的掌心,第三條則詭異地指向窗外正在變亮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