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內(nèi)容\]消毒水的味道鉆進鼻子時,蘇晚正站在住院部樓下的梧桐樹下。手里保溫桶的溫度透過塑料袋滲進來,燙得她掌心發(fā)疼。這已經(jīng)是她第十八次來醫(yī)院了,每次都像現(xiàn)在這樣,躲在能看見心外科病房窗戶的地方,一站就是半個鐘頭。
今天有點不一樣。三樓靠窗的床位換了新窗簾,嫩黃色的,風一吹就鼓起來,像塊刺眼的陽光。蘇晚還記得原來那幅是灰色的,林墨總說像塊沒洗干凈的抹布,笑著笑著就開始咳嗽,咳得臉通紅,抓著她手的力氣大得嚇人。
"晚晚,等我好了,"他咳夠了就把額頭抵在她肩上,聲音悶悶悶的,"咱們換個朝南的房子,每天都能看見太陽。"
蘇晚摸著胸口的疤,那里傳來熟悉的鈍痛。她轉身想走,樓里突然傳來說話聲。玻璃門被推開,林墨和個穿白裙子的女孩走出來,手里拎著個果籃。
"下周復查要是沒問題,我們?nèi)ピ颇虾貌缓茫?女孩仰著頭笑,馬尾辮甩來甩去,發(fā)梢掃過林墨手背。
林墨側身替她擋住迎面來的自行車,動作自然得像排練過千百遍。"好啊,"他聲音里帶著笑,陽光落在他臉上,蘇晚看見他眼角的細紋都舒展開了,"不過得等我把手里這個項目做完。"
女孩踮腳在他下巴上親了一下,林墨抓住她手腕往自己懷里帶了帶。蘇晚感覺心臟猛地一縮,像被什么東西攥住了。保溫桶"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蓋子滑開,里面的排骨湯灑了一地,藕塊和枸杞滾得到處都是。
林墨的頭立刻轉過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蘇晚看見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像被風吹散的煙。他抓著女孩手腕的手松了松,又猛地握緊,指節(jié)泛白。
"蘇晚?"他的聲音有點抖,尾音像是被掐斷了。
白裙子女孩順著他的目光看過來,眉頭皺起來:"你認識?"
蘇晚彎腰去撿保溫桶,手指被地上的碎瓷片劃破,血珠立刻滲出來。她想起三年前簽手術同意書那天,鋼筆尖戳破手指,血也是這樣一滴一滴落在"自愿捐獻"那幾個字上,暈開小小的紅花。
"不認識。"林墨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冰。
蘇晚的動作頓住了。她抬起頭,看見林墨已經(jīng)轉過頭去,正替那女孩理被風吹亂的頭發(fā),手指溫柔得像是在碰易碎的玻璃。"可能是認錯人了,"他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我們走吧。"
女孩狐疑地看了蘇晚一眼,被林墨半擁著往前走。經(jīng)過蘇晚身邊時,林墨目不斜視,可蘇晚卻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還是以前用的那款雪松味沐浴露,混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這個味道曾讓她在無數(shù)個失眠的夜晚抱著他的襯衫流淚,現(xiàn)在卻像針一樣扎進她心里。
走到樓梯口時,那女孩突然停下來,回頭沖蘇晚喊:"喂!你的東西!"她踢了踢地上滾落的保溫桶蓋子,白色的運動鞋上沾了點油漬。
蘇晚沒動。她看著林墨的背影,他的肩膀繃得很緊,手插在褲兜里,指骨凸起。這個姿勢她太熟悉了,每次他說謊或者緊張的時候就這樣。
林墨把女孩往樓梯里推了推,自己卻沒動。"你先上去,我有點事。"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女孩還想說什么,被他輕輕推上了臺階。林墨轉過身時,臉上已經(jīng)沒了剛才的溫柔,眼神比冬天的湖水還冷。他一步步走過來,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你想干什么?"他站在離蘇晚兩步遠的地方,聲音壓得很低。梧桐樹葉在他身后沙沙作響,陰影落在他臉上,一半明一半暗。
蘇晚撿起地上的保溫桶,桶底的缺口劃得手心生疼。"來看看你。"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可握著桶把的手卻在抖,"聽說你恢復得很好。"
林墨的目光落在她胸前,喉結動了動。"張磊告訴你的?"他冷笑一聲,"也是,他從來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蘇晚想起那個戴金絲眼鏡的醫(yī)生,出院那天他把一個信封塞給她,里面是林墨的復查報告和一張銀行卡。"林先生說手術費他會承擔,"張磊推了推眼鏡,聲音不大,"他還說......祝你以后好好生活。"
當時她把銀行卡扔在了醫(yī)院走廊的垃圾桶里,報告卻一直留著,折得整整齊齊壓在枕頭底下。每個月張磊都會發(fā)信息給她,只有一行字:"林墨情況穩(wěn)定。"直到上個月,信息突然變成了:"林墨下周結婚,新娘是許氏集團千金。"
"你結婚了?"蘇晚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胸口的疤又開始疼,牽扯著整個胸腔都不舒服。
林墨沒回答,只是從口袋里掏出煙盒和打火機,彈出一支煙叼在嘴里?;鹈绺Z起來的時候,蘇晚看見他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鉑金的,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
"蘇晚,"他吸了口煙,煙霧從鼻子里噴出來,模糊了他的表情,"三年前你走的時候說的很清楚,你嫌我是個累贅,說看見我就煩。現(xiàn)在又跑來干什么?"
蘇晚感覺嘴里發(fā)苦。三年前她躺在ICU,醒來的時候張磊坐在她床邊,臉色凝重。"手術很成功,但林墨出現(xiàn)了嚴重的排異反應,"他遞給她一張紙條,是林墨的字跡,"他讓我轉告你,他不想再看見你。"
紙條上只有一句話:"我不愛你了,你走吧。"
可現(xiàn)在站在她面前的林墨,氣色紅潤,聲音洪亮,哪里像是有過排異反應的樣子?蘇晚突然想起昨天碰到張磊,醫(yī)生欲言又止的表情:"蘇小姐,有些事......你還是親自問林墨吧。"
"我走之前,"蘇晚往前走了一步,離他近了些,能看見他眼底的紅血絲,"給你的那個保溫桶,你看了嗎?"
林墨拿煙的手抖了一下,煙灰掉在他白色的襯衫上。"什么保溫桶?"他別開臉,看向遠處的停車場,"我沒收到。"
"就在護士站,綠色的,上面貼了張黃色便利貼。"蘇晚的心沉下去,像掉進了冰窖,"貼在桶蓋上,寫著'給林墨'。"
林墨突然掐滅了煙,動作又快又狠。"我說了沒收到!"他低吼道,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煩躁,"蘇晚,你到底想怎么樣?當初是你自己要走的,現(xiàn)在又回來糾纏不清,有意思嗎?"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蘇晚感覺眼眶發(fā)熱,趕緊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張磊說你排異反應很嚴重,差點......"
"那又怎么樣?"林墨打斷她,往前走了一步,逼得她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到了梧桐樹干上,樹皮的粗糙刮得她生疼,"跟你有關系嗎?蘇晚,你早就不是我什么人了。"
他離得很近,蘇晚能聞到他身上的煙草味混著淡淡的須后水味道。三年前他從不用這些東西,說味道太沖。是為了那個白裙子女孩嗎?就像他以前為了她,把抽了十年的煙都戒了。
"我看見她了。"蘇晚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你看起來很愛她。"
林墨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伸手想推她,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懸在她肩膀旁邊。蘇晚能感覺到他指尖的溫度,還有那股想碰又克制的力道,像極了以前他生氣的時候,想吼她又舍不得的樣子。
"是,我愛她。"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錘子一樣砸在蘇晚心上,"比愛你多得多。"
風突然大起來,吹落了幾片梧桐葉,落在蘇晚腳邊。她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自己躺在手術臺上,麻醉劑漸漸起效的時候,林墨穿著病號服沖進手術室,手里緊緊攥著個保溫桶。
"晚晚,別睡!"他被護士攔住,卻還是拼命往前掙,輸液針管都被扯掉了,血順著手背流下來,滴在白色的地板上,"你看,我給你燉了你最喜歡的蓮藕排骨湯,加了枸杞,你不是說對心臟好嗎?"
"給我聽聽,"他趁護士不注意,撲到手術臺邊,把耳朵貼在她胸口上,冰涼的眼淚滴在她脖子上,"你的心跳真好聽,像冰鎮(zhèn)可樂打開時的聲音......"
當時她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聽她的心跳。幾個小時后,這顆心臟就會被完整地取出來,裝進保溫箱,送進隔壁的手術室,然后跳動在他的胸腔里。
"所以,"蘇晚的聲音很輕,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你早就忘了是誰把心臟給你的?"
林墨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氣,踉蹌著后退了兩步,撞在身后的垃圾桶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他看著蘇晚的胸口,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像看見了鬼。
"你......"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手捂著胸口,呼吸急促起來,"不,不可能......你明明......"
"明明什么?"蘇晚往前走了一步,胸口的疤痕隨著呼吸隱隱作痛,那是她用另一顆人造心臟活下去的證明,"明明應該死了?"
林墨突然蹲下身,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像要把肺都咳出來。蘇晚想過去扶他,又想起剛才他說"我愛她比愛你多得多",腳步就定住了。
"怎么會......"林墨咳夠了,用手背擦了擦嘴,蘇晚看見他手背上有血跡,"張磊說捐獻者是......"
"是我,"蘇晚打斷他,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三年前,就是我把心臟捐給你的。"
梧桐樹葉又落下來,飄在林墨花白的頭發(fā)上。蘇晚這才發(fā)現(xiàn),他看起來比剛才老了很多,眼角的細紋深了,鬢角也有了白霜。不是她記憶里那個會笑著彈吉他的少年了。
林墨慢慢站起來,臉色依舊蒼白,眼神卻變得復雜起來,像有無數(shù)話想說,卻都堵在喉嚨里。他看著蘇晚的胸口,又看向她的眼睛,嘴唇動了動,最終卻只是沙啞地說了句:"為什么?"
為什么?
蘇晚也想問這個問題。為什么當初會毫不猶豫地在同意書上簽字?為什么明知道捐獻心臟九死一生,卻還是笑著對張磊說"麻煩您了"?為什么在ICU醒來,得知林墨不僅活了下來,還讓醫(yī)生騙她說他不愛她了的時候,沒有恨,只有松了口氣?
"因為你需要。"蘇晚低下頭,看著地上那灘已經(jīng)凝固的排骨湯漬,"就這么簡單。"
林墨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說不出的苦澀。"簡單?"他往前走了兩步,突然伸手抓住蘇晚的手腕,力氣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頭,"蘇晚,你知不知道這三年我是怎么過的?我每天摸著胸口這顆心,想著那個連名字都不肯透露的捐獻者,覺得虧欠了一輩子!"
他的手指很燙,蘇晚感覺自己的手腕快要被他捏斷了??善婀值氖?,她竟然不覺得疼,反而有種熟悉的感覺,像是很久以前,他也是這樣抓著她的手,在她家樓下不肯放她走。
"我以為你走了,"林墨的聲音哽咽了,眼眶泛紅,"張磊把你留的信給我看,說你嫌我病弱,說你找到更好的人了......"
"我沒留信。"蘇晚打斷他,心跳得飛快,"我從來沒寫過什么信。"
林墨的動作僵住了,抓著她手腕的力道也松了松。"你說什么?"他皺著眉頭,眼神里充滿了疑惑,"可張磊明明......"
就在這時,蘇晚的手機響了。是張磊打來的。她看了一眼林墨,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蘇小姐,你現(xiàn)在在哪里?"張磊的聲音聽起來很著急,背景里有電話鈴聲和人說話的聲音,很吵,"林墨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蘇晚還沒來得及回答,手機就被林墨搶走了。他按下免提,聲音冰冷:"張磊,怎么回事?"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傳來張磊嘆氣的聲音:"林墨,你聽我解釋,當初我......"
"解釋什么?"林墨打斷他,抓著蘇晚手腕的手又開始用力,"解釋你怎么偽造蘇晚的信騙我?還是解釋你怎么瞞著我捐獻者就是她?"
"是許蔓!"張磊突然喊道,聲音里帶著破罐破摔的絕望,"是許蔓威脅我!她說如果我不這么做,她家醫(yī)院就撤資,你的后續(xù)治療就......"
手機突然從林墨手里滑落到地上,屏幕"啪"地一聲碎了。蘇晚想起剛才掉在地上的保溫桶,想起三年前掉在手術臺上的鋼筆,想起林墨掉在她帆布鞋上的血滴。好像他們之間所有的回憶,都帶著破碎的聲音。
林墨呆呆地看著蘇晚,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還有深深的痛苦,像被人用刀剜開了心。他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只發(fā)出了嗬嗬的聲音,像是喉嚨被堵住了。
"林墨,你......"蘇晚看著他的臉色越來越白,突然有點害怕,想去扶他。
林墨卻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隔著薄薄的襯衫,蘇晚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顆心臟在她掌心跳動,沉穩(wěn)而有力。這是她的心臟,在他身體里跳動了三年的心臟。
"你聽,"他聲音顫抖,眼眶通紅,"它在跳......為你跳......"
蘇晚感覺自己的指尖被燙到了,不是他皮膚的溫度,而是那顆心臟傳遞過來的熱度,順著她的血管一直燒到心里。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砸在林墨的手背上,冰涼的。
"晚晚,對不起......"林墨把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聲音哽咽,"我不該相信他們......我不該說那些話傷你......我......"
他的話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那個白裙子女孩跑了過來,臉色蒼白,看到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尖叫起來:"林墨!你在干什么?!"
林墨像是被驚醒了,猛地松開蘇晚的手,后退了兩步。他看著女孩,又看看蘇晚,眼神慌亂,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蘇晚突然覺得很累,胸口的疤又開始疼,一陣一陣的,像是在提醒她這場鬧劇該結束了。她彎腰撿起地上摔碎的手機,轉身就走。
"蘇晚!"林墨在她身后喊,聲音里帶著急切,"你別走!"
蘇晚沒有回頭。她聽見身后傳來女孩的哭喊聲,還有林墨焦急的解釋聲,這些聲音越來越遠,漸漸被風吹散了。梧桐樹葉還在落,沾了她一肩膀,像小小的蝴蝶,冰涼的。
她走出醫(yī)院大門,招手叫了輛出租車。上車的時候,司機從后視鏡里看了她一眼:"姑娘,你沒事吧?臉色不太好。"
蘇晚搖搖頭,轉過頭看向窗外。車窗外,住院部三樓那扇窗的嫩黃色窗簾又鼓了起來,像只振翅欲飛的蝴蝶。
出租車開走的時候,她好像看見林墨沖出了醫(yī)院大門,穿著白襯衫,沒打領帶,頭發(fā)亂糟糟的,像三年前那個在雨里追著她跑了三條街的少年。
蘇晚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胸口的疤還在疼,可奇怪的是,那顆人造心臟卻跳得很穩(wěn),一下,又一下,像是在說,一切都該結束了。
也許,是真的該結束了。
\[未完待續(xù)\]出租車在環(huán)島等紅燈時,蘇晚看見林墨的身影出現(xiàn)在后視鏡里。他沿著人行道跑,白襯衫后背洇出深色汗?jié)n,領帶松垮地掛在脖子上,像條瀕死的魚。
"麻煩開快點。"她蜷縮在后座,手指無意識摳著人造革座椅。掌心的傷口混著黏膩的汗水,在座椅上留下淺淡血印。
司機從后視鏡瞥她一眼:"姑娘,他追著車跑呢。"
蘇晚閉上眼。引擎重新啟動的震動透過座椅傳上來,和胸腔里那顆機械心臟的律動奇妙地重合。三年來這顆心臟始終精準跳動,像瑞士鐘表般可靠,卻從沒像此刻這樣震得她肋骨發(fā)麻。
手機在包里震動,屏幕裂痕里透出張磊的名字。蘇晚按滅屏幕,指尖觸到個堅硬物體——是早上出門時順手塞進包里的藥瓶。白色標簽上"抗排異反應抑制劑"幾個字被磨得模糊,這是她每天必須服用的藥,提醒著她胸腔里跳動的只是塊精密儀器。
"吱呀——"刺耳的剎車聲讓她猛地睜開眼。林墨站在車頭前,像被釘死在地面的木樁。出租車司機罵罵咧咧按喇叭,他卻紋絲不動,隔著擋風玻璃直勾勾看著蘇晚,眼底血絲漫得像張網(wǎng)。
蘇晚推開車門時,聽見自己的心跳在擴音器里失真的回響。這是三年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聽見它的聲音——不是冰鎮(zhèn)可樂開瓶時的嗞啦輕響,是電流穿過金屬瓣膜的機械蜂鳴。
"上車。"林墨拽開后座車門,力氣大得像要卸下車門鉸鏈。白裙子女孩隨后追來,高跟鞋在柏油路上敲出抓狂的節(jié)奏:"林墨你瘋了!婚禮請柬都發(fā)出去了!"
蘇晚被塞進后座那一刻,聞到林墨身上雪松沐浴露混著汗味的氣息。這味道曾讓她在無數(shù)個無眠夜晚抱著他舊襯衫哽咽,現(xiàn)在卻嗆得她喉嚨發(fā)緊。
"許蔓。"林墨的聲音冷得像冰棱,"回去告訴你父親,合作吹了。"
女孩撲上來抓他胳膊,珍珠美甲劃過車窗留下道白痕:"你為了這個女人?她是誰?。∫粋€連心臟都......"
林墨突然回頭,眼神淬了毒:"閉嘴。"
蘇晚看見女孩嚇得縮回手,指縫間露出半截粉色信封——和三年前張磊遞給她的那個一模一樣。當時她以為里面是林墨的住院賬單,現(xiàn)在才看清封口印著燙金的"許"字徽記。
出租車重新啟動時,林墨的手覆上蘇晚的手背。他掌心有老繭,虎口處有道淺疤——是那年替她修自行車鏈條時被齒輪劃傷的。蘇晚猛地抽手,指尖卻被他攥得更緊。
儀表盤幽藍的光照在他側臉上,蘇晚發(fā)現(xiàn)他眼角有條新添的疤痕,從眉骨延伸到顴骨。她想起張磊上個月那條語焉不詳?shù)男畔ⅲ?林先生復查時出了點意外"。
"疼嗎?"話出口時蘇晚自己都愣住了。三年來她設想過無數(shù)次重逢的場景,從沒想過第一句會是這個。
林墨的手指頓了頓,轉而抓住她手腕貼上自己胸口。溫熱的皮膚下,那顆曾經(jīng)屬于她的心臟正劇烈跳動,隔著襯衫傳來清晰的震動。咚、咚、咚,像要撞碎肋骨跳回原來的胸腔。
"每天都疼。"他聲音很輕,呼吸噴在她耳垂上,"尤其在想起你的時候。"
蘇晚猛地抽回手,指甲掐進掌心傷口。血珠滲出來,滴在黑色皮座椅上,像綻開的紅梅。她想起三年前在ICU醒來,張磊舉著超聲波圖像說:"右心室功能正在恢復,但你永遠不能做劇烈運動,不能生孩子,不能......"
"為什么不告訴我?"林墨突然傾身,鼻尖幾乎碰到她的,"為什么讓張磊說你死了?"
出租車駛進隧道,霓虹燈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蘇晚看見他眼尾泛紅,這是他說謊時的小動作,像極了當年她發(fā)現(xiàn)他偷偷藏煙時的表情。
手機在這時再次震動,這次是條陌生號碼的彩信。點開的瞬間,蘇晚感覺血液都凍僵了——照片里是她的病歷,右上角貼著她昏迷時的照片,臉上還帶著氧氣管。發(fā)送時間顯示三年前,接收人是許蔓。
"林墨,"蘇晚把手機屏幕轉向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真的信過我會不告而別?"
隧道出口的白光涌進來時,林墨突然捂住胸口彎下腰。蘇晚看見他痛苦地蜷縮成一團,指縫間滲出血絲——和她夢里無數(shù)次出現(xiàn)的場景重合。
"晚晚......"他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臟位置,那里正在狂跳,"它疼......它記得你......"
蘇晚的指甲深深掐進他后背。出租車正以八十公里的時速在高架橋上飛馳,窗外車流匯成光河。她突然明白為什么三年來總在午夜驚醒——原來不是她想念他,是她的心臟在想念他的身體。
"林墨,"她湊到他耳邊,聲音輕得像嘆息,"如果我說,那顆心臟......"
尖銳的剎車聲突然撕裂空氣。蘇晚感覺身體騰空而起,林墨的手始終攥著她的手腕。車窗炸裂的瞬間,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他的重合在一起——咚、咚、咚,像是分開三年的情人終于找到彼此的頻率。
安全氣囊彈開的白霧里,蘇晚看見林墨嘴角涌出的血滴在她手背上。溫熱的,帶著鐵銹味,和三年前他滴在手術臺上的一模一樣。
"接住......"他笑著把什么東西塞進她掌心,眼睛亮得驚人,"這次別再弄丟了......"
蘇晚低頭,看見枚鉑金戒指躺在她手心。內(nèi)側刻著極小的字,是她的生日,和他的生日連在一起。原來他一直戴著兩枚戒指,一枚在無名指,一枚藏在襯衫口袋里。
警笛聲由遠及近時,蘇晚感覺胸口那顆機械心臟突然失控地狂跳。她按住林墨不斷涌出鮮血的胸口,那里有她的心臟,正在他身體里一點點變冷。
"林墨,撐?。?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你的心臟......它還沒來得及告訴我......"
話沒說完就被他捂住嘴唇。他的手心帶著血,印在她唇上像個滾燙的印章。
"我知道......"他看著她的眼睛,睫毛上沾著血珠,"它早就告訴我了......"
救護車的鳴笛聲越來越近,紅藍燈光在林墨逐漸失去血色的臉上交替閃爍。蘇晚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他趴在手術臺上聽她心跳的樣子,冰涼的眼淚滴在她脖子上。
原來從一開始,他們就共享著同一個心跳。
只是現(xiàn)在,這個心跳聲正一點點慢下去。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