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刷器在維里阿蘇德的前擋風玻璃上有節(jié)奏地左右搖擺,刮開自由城波特蘭上空那層油膩的、帶著硫磺和灰燼味的污雨。雨點砸在霓虹漸變的車漆上,嘶嘶作響,被“小朋友”的生物涂層貪婪地吸走尾氣里的毒物,轉化成引擎蓋下那怪獸心臟搏動所需的養(yǎng)分。引擎低沉地哼著,1986匹?3025匹?數(shù)字沒意義,力量在血管里奔涌的感覺才真實。
克林頓。
那個名字像根細刺,扎在神經末梢。放跑他?不行。絕對不行。讓他溜去加拿大,在楓葉堆里對著國際媒體哭訴“暴行”?那幫西裝革履的禿鷲會像聞到腐肉的鬣狗一樣撲上來,用“制裁”、“干預”這些軟刀子割我的藍圖。第一步就塌了,后面的摩天大樓還怎么蓋?血十字的版圖,不需要任何缺口。
車窗外,天空變了。
不再是灰蒙蒙的雨云。一大片移動的、低垂的陰影,正從東邊海面壓過來,越來越近,遮蔽了本就稀薄的天光。不是鳥群。鳥群沒這么安靜,沒這么……規(guī)整。
G3飛翼一型群。
運輸隊終于到了。骨龍尼德霍格那蠢貨暴走耽擱了點時間,但埃弗里的調度總算沒掉鏈子。
近了??辞辶?。
翼展四米多的蒼白怪物,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純白的盲眼空洞地對著下方,裂開的巨口咧到耳根,露出細密的尖牙。它們飛行時幾乎無聲,只有翅膀切割潮濕空氣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微弱高頻嘶嘶聲,像無數(shù)把看不見的剃刀在頭頂懸著。紅外感應?超聲波?它們能嗅到引擎的熱量,能聽到任何試圖升空的引擎轟鳴。完美的空中獵犬。
天空,黑了。
它們像一層厚重的、活著的尸布,嚴嚴實實地覆蓋了自由城港口區(qū)以及更北邊通向國境線的空域。雨點打在它們蒼白的翼膜上,濺不起水花,只有一層滑膩的反光。偶爾,一兩只會猛地俯沖一小段,又急速拉起,留下硫磺味的尾跡,像是在演練獵殺。任何飛機,哪怕是只蒼蠅,現(xiàn)在想從這片黑云下鉆出去,都得先問問這群瞎眼白蝠的利爪同不同意。
“小朋友”似乎感應到我的滿意,盤踞在引擎蓋核心區(qū)域的藤蔓愉悅地泛起一層電鍍粉的光暈,擾流板自動調整了一個更銳利的角度。
“埃弗里,”我按下方向盤內側一個暗紅色的生物質按鈕,聲音通過意志網絡直接傳遞,“空域鎖死了?”
幾秒靜默,只有維里阿蘇德引擎低沉的呼吸和車外雨聲。然后,埃弗里那絕對理性的、如同合成音般的回應直接在我腦中響起,伴隨著硬殼筆記本翻頁的細微幻聽:
“確認。G3集群已按坐標完成部署,覆蓋半徑三十公里,高度上限五千米。聲波干擾陣列全功率開啟。任何非授權飛行器啟動引擎,將被標記、追蹤、撕碎。港口區(qū)起飛的‘鍍金棺材’(指****備用機),絕無可能突破?!?/p>
鍍金棺材。埃弗里這冷冰冰的黑色幽默偶爾還挺對我胃口。
“很好。”我手指敲擊著包裹著霓虹藤蔓的方向盤,感受著那溫潤又充滿力量的脈動?!氨3謮毫?。告訴‘扳手’,他手下那些在港口區(qū)鉆下水道的‘清道夫’們,鼻子再靈點??肆诸D不是地老鼠,他帶著標記,就算鉆到地心,也得給我刨出來。味道……應該還在波特蘭附近打轉?!毕肫鸢馐帜羌一锉豢藙诘掠秒娋€烤糊了的慘樣,心里那點暴戾的愉悅又升騰起來。廢物,但暫時還用得著。“讓他的人,重點‘照顧’利昂家族和弗雷利家的安全屋。尤其是……圣瑪利亞小學附近?!?/p>
肯·盧森博格那神經質律師,正像只沒頭蒼蠅一樣往那邊撲騰。找女兒?感人。正好當魚餌??肆诸D那條滑溜的政客魚,說不定就藏在那片自以為安全的“學區(qū)房”陰影里。
“小朋友”的藤蔓突然一陣不規(guī)則的躁動,海藍和毒藥綠的光暈混亂地閃爍了幾下。車內的空氣瞬間冷了幾度,仿佛有看不見的冰棱凝結。
骨龍的幻象碎片又來了。
視野邊緣,副駕駛座上,一個模糊的輪廓扭曲著出現(xiàn)。不是實體,是記憶和硫磺味的混合體。桑尼·弗雷利那張油膩、憤怒、被背叛扭曲的臉,正對著我無聲咆哮,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我的夏威夷襯衫上。他身后,隱約是那頭猩紅藤蔓骨龍尼德霍格的巨大骨架輪廓,空洞的眼窩里燃燒著癲狂的幽火。
“你鎖不住天空,湯米……” 桑尼的幻影低語,聲音帶著骨龍?zhí)赜械?、硫磺摩擦金屬的質感。“……就像你鎖不住自己的腦子。克林頓?一條小魚。真正的網在收緊……你感覺到了嗎?你親手打造的牢籠……”
“閉嘴,桑尼?!蔽业吐曋淞R,不是對空氣,是對自己腦子里那團腐爛的殘渣。“你死透了。你的家族也快了。喬瓦尼那小子很快就能去地獄陪你打牌。” 我猛地一打方向盤,維里阿蘇德發(fā)出一聲咆哮,輪胎在濕滑的路面甩出一道迷幻的霓虹水痕,粗暴地將那惱人的幻象甩出視野。
但那股硫磺的寒意還在,像根冰冷的針,扎在太陽穴后面。尼德霍格那縷寄生在桑尼記憶錨點里的意識殘渣,越來越不安分了。奪取G-X-001只是開始?它到底想干什么?
不重要。當務之急是克林頓。抓住他,釘在自由城最高的廢墟上,讓全世界看看什么叫“新秩序”。尼德霍格?等騰出手,再把它那點殘渣意識徹底碾碎,塞回它該待的戰(zhàn)爭機器籠子里。
“埃弗里,”我再次連通意志網絡,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通知梅賽德斯。白宮那邊的‘平民獻血制度’直播可以加點料了。讓那些還在電視機前發(fā)抖的蠢貨們看看,他們的總統(tǒng)閣下,是如何在自由城的垃圾堆里……為自由而‘奔逃’的。輿論的絞索,該收緊了。”
“指令確認?!卑8ダ锏幕貞翢o波瀾?!翱铺仄澟恳丫臀弧V辈バ盘枴S時可以切換?!?/p>
維里阿蘇德在雨中加速,霓虹車身切開雨幕,像一把淬毒的利刃。車窗外,G3飛翼組成的黑云沉沉地壓在頭頂,無聲地宣告著制空權的絕對歸屬。
威廉?克林頓,你這條滑溜的魚。波特蘭的垃圾堆夠大,但還不夠你藏。
……
四小時后
雨水順著自由城圣瑪麗亞小學銹蝕的鐵柵欄往下淌,在坑洼的水泥地上積成一片片渾濁的鏡子。我站在街對面一棟廢棄公寓的二樓窗口,透過破碎的玻璃觀察著這座早已停課的學校。三層樓的磚紅色建筑爬滿了暗綠色的霓虹藤蔓——不是我的“小朋友”那種活體共生藤,是自由城本土的變異植物,在雨中泛著病態(tài)的熒光。
維里阿蘇德停在三個街區(qū)外的小巷里,引擎靜默,“小朋友”進入休眠狀態(tài)。這輛超跑太顯眼,不適合靠近潛在伏擊點??肆诸D不是傻子,他身邊肯定有利昂家族或弗雷利家的槍手。更別提那些還在追著我標記的血十字巡邏隊。
口袋里,肯·盧森博格的手機正在震動。第三通了。這神經病律師從拉斯云祖華一路追到自由城,就為了找他那被前妻藏起來的女兒艾米麗。現(xiàn)在他像條嚇破膽的吉娃娃,躲在某個垃圾桶后面瘋狂給我發(fā)短信:
[湯米求你了,艾米麗就在那所學校,監(jiān)控顯示她最后——]
拇指劃掉通知。沒空管他的家庭倫理劇。但直覺告訴我,這條線索值得追——肯的女兒?克林頓的藏身處?太巧合了。自由城沒有巧合,只有精心設計的陷阱和更精明的獵人。
學校正門被鐵鏈鎖著,但側門有新鮮腳印。泥濘中混雜著兩種鞋?。盒√柕膬和\動鞋,和成年男性的牛津皮鞋——后者帶著白宮特勤組標配的防滑紋路。
“找到你了,總統(tǒng)先生?!蔽覠o聲地咧開嘴。
突然,學校三樓的窗戶閃過一道反光。望遠鏡?狙擊鏡?太快了,但足夠讓我后頸的汗毛豎起。本能比思維更快,我猛地側身——
砰!
子彈擦著耳朵打進身后的墻壁,混凝土碎渣濺到臉上。大口徑,反器材級別。這幫人玩真的。
第二槍接踵而至,打碎了我原本站立的窗框。我翻滾到墻角,拔出腰間那把鍍金的柯爾特蟒蛇。不是我的首選武器,但足夠在近距離把任何人的腦袋變成爛西瓜。
“小朋友?!蔽业吐暫魡?。遠處小巷里,維里阿蘇德的引擎立刻有了回應,一種近乎愉悅的震顫通過意志網絡傳來。霓虹藤蔓正在蘇醒。
學校正門突然爆炸,鐵鏈和柵欄變成扭曲的金屬碎片。硝煙中沖出四名全副武裝的黑西裝——利昂家的精銳,標準的黑手黨戰(zhàn)術小隊。他們分散成扇形推進,MP5的槍口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三樓窗口又一道閃光。這次我看清了:不是狙擊手,是望遠鏡。一個瘦高的身影正慌亂地后退——肯·盧森博格那標志性的紅色鏡框在昏暗的教室里一閃而過。
“操他的!”我咒罵著扣動扳機。蟒蛇的怒吼震碎剩余的窗玻璃,子彈穿透三樓窗戶,打碎了某個倒霉鬼的肩膀——從慘叫聲判斷,不是肯。
利昂家的槍手立刻朝我的位置開火。墻壁在自動武器火力下像紙糊的一樣。我撞開公寓后門沖下樓梯,身后是暴雨般的子彈和意大利語的咒罵。
剛沖出后巷,維里阿蘇德已經咆哮著甩尾停在我面前。鷗翼門像翅膀般展開,“小朋友”的藤蔓興奮地舞動著,車漆從海藍瞬間變成戰(zhàn)意沸騰的猩紅。
引擎蓋下,生物NOS系統(tǒng)發(fā)出饑渴的嗡鳴。我跳進駕駛座,鷗翼門還沒完全閉合就猛踩油門。12缸引擎的咆哮驚飛了一群在垃圾堆里覓食的G1地獄犬,它們沖著車尾燈狂吠,但很快被甩得無影無蹤。
“埃弗里,”我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只手按下通訊按鈕,“圣瑪麗亞小學,三樓。把‘清道夫’都放過去。我要活的——總統(tǒng)先生和他的小朋友們?!?/p>
維里阿蘇德在雨中劃出一道血色弧線,朝著學校后方包抄。后視鏡里,第一批G1地獄犬已經從下水道涌出,杜賓犬基底的怪物咧著撕到耳根的嘴,撲向那些還在尋找掩體的黑手黨槍手。
這次,我要親手掐斷那條想溜去加拿大的魚的水道。
你盡管祈禱去吧,比爾。
可惜上帝今天不上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