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地心哀歌

灼熱。窒息。無處不在的、令人心悸的轟鳴。

這是黎白踏入地脈核心的第一感受。仿佛一步從人間跨入了地心熔爐。

巨大的、人工開鑿的巖洞深不見底，下方是翻滾咆哮的赤金色巖漿之湖。沸騰的漿泡炸裂，噴濺起數(shù)米高的灼熱流火，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同煉獄?？諝馀で恳淮魏粑枷裨谕萄薀t的刀子，濃烈的硫磺氣味幾乎令人昏厥。

一條狹窄得僅容兩人并肩而行的黑曜石棧道，如同巨獸的脊骨，懸空蜿蜒通向巖漿湖的中心。在那里，一座由不知名黑色金屬構(gòu)成的巨大祭臺上，一顆龐大得超乎想象的、布滿龜裂的石質(zhì)心臟，正在巖漿湖中沉浮、搏動。

每一次搏動，都伴隨著整個巖洞的劇烈震顫！碎石簌簌落下，墜入巖漿瞬間氣化。每一次搏動，心臟表面那些深不見底的裂痕中，都噴涌出濃郁的、令人作嘔的紫黑色氣息，與下方巖漿的赤金光芒激烈沖突、纏繞，發(fā)出刺耳的嘶嘶聲和沉悶的爆鳴。

那就是大地泰坦蓋亞的心臟！曾經(jīng)支撐起翁法羅斯世界根基的神之遺??！如今，它像一顆瀕臨爆炸的炸彈，每一次掙扎都讓圣城的大地為之呻吟。

“跟緊！” 赤箏的聲音在震耳欲聾的轟鳴中斷續(xù)傳來。她走在最前面，天譴之矛斜指地面，矛尖流淌的赤紅光芒在身前形成一道薄薄的能量屏障，艱難地排開撲面而來的熱浪和混亂的能量流。

黎白咬緊牙關(guān)，每一步都踩在滾燙的黑曜石上，隔著破爛的鞋底傳來灼痛。汗水剛滲出皮膚就被瞬間蒸干，留下刺癢的鹽粒。他死死盯著巖漿湖中心那顆痛苦搏動的巨心，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愴感如同實(shí)質(zhì)的潮水，蠻橫地沖垮了他的意識防線。

他看到了！

不再是冰冷的巖石心臟。他看到一片廣袤無垠、生機(jī)勃勃的翠綠原野。他看到巨大的、如同山脈般的身影——那是蓋亞，她的身軀就是大地本身，她的長發(fā)是茂密的森林，她的呼吸是滋養(yǎng)萬物的風(fēng)。然后，是鋪天蓋地的黑暗！如同貪婪的、永不滿足的巨口，從地平線的盡頭洶涌撲來！吞噬森林，污染河流，侵蝕大地！

蓋亞發(fā)出了無聲的、撕裂靈魂的悲鳴。她巨大的雙手深深插入自己的胸膛！不是攻擊，而是…撕裂！她硬生生將自己的一部分血肉、一部分本源之力撕扯下來！大地在哀嚎中崩裂，形成深不見底的峽谷溝壑！她用這撕裂的傷口，用自己血肉鑄就的屏障，死死堵住了黑潮入侵的最主要路徑！

然而，黑暗無孔不入。細(xì)小的、污穢的支流如同跗骨之蛆，沿著她撕裂的傷口，順著她強(qiáng)行構(gòu)筑的屏障縫隙，鉆了進(jìn)來！紫黑色的污染如同劇毒的藤蔓，纏繞上她裸露的“心臟”——那顆維系著她最后神力、也維系著大地根基的核心！

“…守護(hù)…代價…痛…” 低沉、渾厚、飽含著無盡痛苦與絕望的轟鳴，不再是聲音，而是直接震蕩在黎白的靈魂深處。那不是憤怒的咆哮，而是垂死巨獸無助的哀鳴。

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洶涌而出，瞬間被熱浪蒸騰成白汽。黎白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那悲鳴中的痛苦、犧牲和正在被黑暗一點(diǎn)點(diǎn)蠶食的絕望，與他故鄉(xiāng)被吞噬時的景象重疊、放大，狠狠擊穿了他所有的防備。

“蓋亞…” 黎白哽咽著，無意識地向前邁步，踏上了祭臺滾燙的邊緣。赤箏的警告呼喊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的水幕，變得模糊不清。

他眼中只有那顆在紫黑色毒霧中痛苦掙扎、搏動的巨大心臟。那些深可見骨的裂痕，在他眼中不再是巖石的紋理，而是大地母親被啃噬出的、汩汩流淌著黑血的傷口！

它在哭！它在被活活吃掉！就像…就像故鄉(xiāng)的麥田！

一股無法抑制的沖動支配了他。他忘記了灼熱，忘記了危險，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他只想靠近一點(diǎn)，再靠近一點(diǎn)…就像當(dāng)年在田埂上摔倒后，只想撲進(jìn)母親溫暖的懷抱尋求安慰。

黎白猛地?fù)淞松先?，張開雙臂，用自己小小的、布滿傷痕的手掌，死死按在了那顆比他整個人還要巨大數(shù)倍的、滾燙的、布滿裂痕的石質(zhì)心臟表面！

嗡——?。?！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一股無法形容的、龐大到足以瞬間撐爆凡人軀殼的意念洪流，夾雜著大地的憤怒、被污染的劇痛、守護(hù)的執(zhí)著以及瀕臨崩潰的絕望，如同決堤的星河，轟然沖入黎白的意識！

“呃啊——！” 黎白發(fā)出短促而凄厲的慘叫，七竅瞬間滲出細(xì)小的血絲！他的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皮膚下的血管如同有活物在竄動，呈現(xiàn)出不祥的紫黑色！

但就在這毀滅性的洪流即將將他徹底碾碎、同化的瞬間，一點(diǎn)微弱卻無比堅韌的翠綠色光芒，從他緊貼心臟的掌心深處亮起！那光芒如同初生的嫩芽，帶著最純粹的生命氣息，頑強(qiáng)地穿透了污濁的黑暗和毀滅的洪流，絲絲縷縷地滲入蓋亞心臟表面那些最深的、噴涌著紫黑氣息的裂痕之中！

嘶…嘶嘶…

如同滾燙烙鐵浸入冰水的聲音響起。那些猙獰的紫黑色氣息，在接觸到翠綠光芒的瞬間，竟然如同活物般扭曲、退縮！裂痕深處，被污染侵蝕得如同焦炭的“血肉”組織，在綠光的撫慰下，竟然極其緩慢地透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石質(zhì)的灰白光澤！

“黎白！放手！” 奕畢俄斯驚怒交加的厲喝如同驚雷炸響。他看清了黎白的狀態(tài)——少年的身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白、僵硬，皮膚表面浮現(xiàn)出類似巖石的紋理！那是蓋亞心臟中殘存的神怨和污染正在瘋狂侵蝕、同化這個凡人的軀體！

“蠢貨！” 赤箏的怒罵緊隨而至。她沒有絲毫猶豫，天譴之矛脫手而出，矛身橫著狠狠撞在黎白的腰側(cè)！

砰！

巨大的力道將黎白如同破麻袋般從心臟表面撞飛出去！他翻滾著摔在滾燙的黑曜石祭臺上，意識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昏迷前的最后一瞥，他模糊的視野捕捉到，在他剛剛手掌按壓的那道最深的心臟裂痕邊緣，一點(diǎn)極其微弱的、柔嫩的翠綠，正頑強(qiáng)地探出頭來。

那是一朵剛剛綻放的、沾染著塵埃與血色的金雀花。

赤箏沖到黎白身邊，一把將他抄起，探了探鼻息，臉色鐵青。她抬頭，目光死死盯住那顆依舊在痛苦搏動的心臟，以及裂痕邊緣那朵在灼熱氣流中微微搖曳的、脆弱卻刺眼的金雀花。

那小小的花朵，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刺進(jìn)了她塵封的記憶深處。故鄉(xiāng)漫山遍野，如火如荼的…赤晶花海。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