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捏著手機的指節(jié)泛白,屏幕上“通話已結(jié)束”的提示像根細針,扎得他后槽牙發(fā)酸。
三年前他親手搗毀夜梟會的外圍據(jù)點,在派出所錄完最后一份口供時,老K的人隔著鐵欄桿朝他吐口水:“昭哥,咱們這梁子算結(jié)死了,你護得住一時,護得住一輩子?”當時他只當是窮途末路的瘋話,沒成想三年后的今天,這句話順著信號波穿透而來。
“阿飛,啟動追蹤程序?!彼聪露?,聲音比平時低了兩度,“我要知道剛才那通電話的信號源。”
“早備好了。”耳機里傳來鍵盤敲擊聲,“您撥出的瞬間我就掛了監(jiān)聽,不過對方用了動態(tài)IP跳轉(zhuǎn),定位被干擾得厲害——但截到段殘留語音。”
蘇小滿不知何時湊過來,發(fā)頂?shù)能岳蛳慊熘娔X散熱口的焦味鉆進顧昭鼻腔。
她盯著他手機屏幕,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放來聽聽。”
電流雜音里,一道模糊的男聲炸開:“……老K說,昭哥要是不回來,那就讓他親眼看著最重要的人塌掉。”
最后一個“掉”字被電流扯成刺啦聲,蘇小滿的手指突然攥住顧昭手腕。
她的指甲因為長期握筆有些短鈍,此刻正掐進他腕骨間的軟肉里,像株突然發(fā)力的藤蔓。
“最重要的人?!彼貜瓦@句,聲音輕得像片飄在水面的葉子,“說的是我?還是奶奶?”
顧昭反手扣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她縮了縮。
他沒說話,目光卻落在她電腦屏幕上——那里密密麻麻貼著便簽紙,從2018年9月1日“顧昭第一次替我值日”,到2021年3月17日“拳賽第47場,右肩舊傷復發(fā)”,時間軸被紅筆圈出七個重點:每次他比賽表現(xiàn)太猛,賽后一周學校保衛(wèi)處準能收到匿名舉報信。
“你什么時候……”
“從你第一次因為‘聚眾斗毆’被教導主任叫去辦公室開始?!碧K小滿點開一個加密文件夾,里面躺著二十多封掃描版舉報信,“當時我在保衛(wèi)處當勤工儉學助理,看見你的名字被寫在紙上,突然想起前世你被孤立的樣子。”她指尖劃過“涉嫌校外暴力收錢”那行字,“后來每次你打完拳賽,我就蹲在保衛(wèi)處門口等——他們撕信我就撿碎片,他們鎖檔案柜我就畫鎖眼結(jié)構(gòu)圖。”
顧昭喉結(jié)動了動。
他想起高二那年暴雨天,自己被堵在巷子里揍得眼眶發(fā)青,是蘇小滿舉著傘蹲在墻根,用速寫本給他畫了張“熊貓眼”漫畫:“校霸被打哭.jpg,配文:顧昭今天也是可愛的小哭包呢~”當時他紅著耳朵搶本子,沒注意到她校服下擺全濕了,沾著墻根的泥。
“?!卑w的消息彈出來,附帶一個PDF鏈接:“找到個好東西!從被刪的論壇帖備份里挖出‘夜梟會·新人守則’,第三條:壓制潛力股,用輿論斷其后路。發(fā)布者ID是‘linxiaofeng2016’,林曉峰大學時的馬甲?!?/p>
蘇小滿鼠標點得飛快,守則里“每月需向?qū)W校/單位投遞至少兩封舉報信”的條款刺得她太陽穴突突跳。
她突然轉(zhuǎn)身,額頭差點撞進顧昭懷里:“所以那些舉報信不是巧合?是他們故意要壞你名聲,讓你沒法考大學?”
“他們更想讓我困在拳館?!鳖櫿殉读顺端拇裘?,“當年老K說,只要我乖乖當王牌打手,能供奶奶住最好的病房。我信了,結(jié)果奶奶手術(shù)費剛湊夠,他就說‘昭哥這戰(zhàn)績,不多打兩場對不住觀眾’?!彼腹?jié)敲了敲電腦,“現(xiàn)在看來,他們怕我離開夜梟會的體系,怕我有別的出路?!?/p>
門被敲響時,李然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小滿,我?guī)Я撕脰|西?!?/p>
這位武術(shù)社社長進屋時,帆布包邊角沾著霉斑,手里還攥著半塊姜糖——蘇小滿知道,他每次翻舊檔案必吃姜糖壓霉味。
“從市體校舊檔案室翻到的。”他抽出一沓泛黃的紙,最上面那張“民間格斗備案名單”上,“顧昭”二字下面壓著編號“K07”,“這是當年拳館內(nèi)部的‘可控王牌’序列,K級成員若退出,需由‘引路人’親自回收權(quán)限。”他推了推墨鏡,“也就是說——”
“我根本沒正式退役?!鳖櫿呀拥酶纱啵袄螷手里還攥著我的‘退出許可’,所以他們能一直拿我當棋子?!?/p>
蘇小滿突然抓住那頁檔案,紙張發(fā)出細微的撕裂聲。
她指著名單末尾的批注:“引路人是誰?是老K?還是……”
“不知道,但快了?!鳖櫿颜酒鹕?,把外套搭在臂彎,“我去城西廢棄拳館舊址看看,三年前我們就是在那抄了他們的賬本?!?/p>
“我跟你——”
“別?!彼麖澭嫠砹死肀怀秮y的劉海,“你留在這和阿飛對數(shù)據(jù),李然學長幫你看著。”他頓了頓,聲音軟下來,“我保證,半小時內(nèi)發(fā)定位給你。”
城西的風裹著鐵銹味。
顧昭站在銹跡斑斑的鐵門前,新掛的鎖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門縫里塞著張紙條,字跡是電腦打印的:“你還欠一場敗仗,也欠一句對不起。”他沒碰那鎖,反而掏出手機錄下鐵門搖晃的吱呀聲,連帶著GPS坐標一起發(fā)給阿飛:“查這附近三個月的水電繳費記錄,我要知道誰在維持運轉(zhuǎn)?!?/p>
兩小時后,阿飛的消息炸在手機屏上:“地下室每月固定用電800度,繳費賬戶綁定‘心晴心理療愈’——林瀟瀟的工作室!”
顧昭捏著手機的手青筋凸起。
他想起前世林瀟瀟把蘇小滿推進儲物間時的笑:“你這種軟柿子,活該被搶男朋友。”后來才知道,那男的是夜梟會外圍成員,專門負責收集學生隱私。
回到公寓樓下時,樓梯間的感應燈又壞了,昏黃的光像蒙了層霧。
顧昭摸出鑰匙,余光瞥見墻角有截煙蒂——細支女士煙,和林瀟瀟常抽的“莫吉托”一個牌子。
他不動聲色在門框夾角貼了枚微型報警器,金屬貼片壓進墻縫時,聽見樓上傳來“砰”的一聲,像是沙發(fā)墊砸在地上。
推開門,蘇小滿正蹲在茶幾旁撿散落的文件,發(fā)梢還沾著浴室的潮氣。
她抬頭時,T恤下擺皺巴巴的,顯然是等得急了隨便套上的:“你去哪了?我等了兩個小時?!?/p>
顧昭蹲下來幫她整理資料,指尖碰到她冰涼的手背:“去了趟老地方?!?/p>
“老K的人?”
“嗯?!?/p>
蘇小滿突然撲進他懷里,下巴抵著他鎖骨:“下次別一個人涉險,行嗎?”她聲音悶悶的,“我前世沒護住你,這輩子……”
“護住了?!鳖櫿讶o她的腰,鼻尖蹭著她發(fā)頂,“你護得可好了——從高二搶我同桌開始,就沒讓我走過一步彎路?!?/p>
深夜兩點,微型報警器在顧昭枕頭下震動。
他輕手輕腳摸過手機,監(jiān)控畫面里,戴帽黑影正蹲在門口,工具刀在鎖孔里轉(zhuǎn)得飛快。
月光漏過樓梯間窗戶,照出那人右手虎口的十字形疤痕——和三年前那場比賽里,把他右肩揍脫臼的對手一模一樣。
顧昭沒開燈。
他貼著貓眼往外看,黑影的動作突然頓住,像是察覺了什么。
下一秒,對方站起身,拍了拍褲腿,轉(zhuǎn)身往樓梯口走。
但顧昭注意到,他臨走前往門縫里塞了張紙條——和城西鐵門上那張,用的同一款打印紙。
臥室里,蘇小滿翻了個身,被子滑到腰際。
顧昭輕手輕腳替她蓋好,目光落在床頭柜上的漫畫本——第一頁是高二開學那天,扎著馬尾的女孩踮腳搶他同桌位,旁邊配文:“今天開始,校霸歸我管啦!”
窗外起風了,吹得漫畫本嘩啦翻頁。
最后一頁是剛畫的:穿白大褂的奶奶坐在輪椅上,他和蘇小滿站在她身后比耶,背景是A大的校門。
標題寫著:“我們的未來,才剛剛開始。”
而門縫里的紙條,在風里輕輕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