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立在門檻處，維持著向前撲的姿勢，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被抽干，只剩下徹骨的冰涼。完了……闖大禍了……這次，是真的闖下了彌天大禍！那墨汁下覆蓋的卷宗……那被毀掉的字跡……

秋月在我身后，嚇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

青硯更是面無人色，腿一軟，差點(diǎn)當(dāng)場跪下。

而沈硯——

他站在書案旁，離那場災(zāi)難的中心不過咫尺之遙。墨汁飛濺的瞬間，他幾乎是本能地側(cè)身閃避，但玄青色的袖袍下擺，依舊不可避免地被濺上了幾滴刺目的墨點(diǎn)。

此刻，他正低頭看著那片狼藉的書案。他的側(cè)臉線條繃緊如刀削，下顎咬得死緊，腮幫微微鼓動。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死死地盯著那片被墨汁徹底吞噬、面目全非的卷宗，瞳孔急劇收縮，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驚愕、難以置信、滔天的怒火……最終沉淀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足以凍結(jié)空氣的寒意。

時間仿佛凝固了許久。

終于，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目光，像兩柄淬了萬年寒冰的利劍，穿透凝固的空氣，精準(zhǔn)無比地釘在了僵立在門口、臉色慘白的我身上。

那眼神里，沒有半分之前的復(fù)雜和狼狽，只剩下純粹的、冰冷的、足以焚毀一切的震怒！

“林、寶、珠！”

三個字，如同從九幽地獄里擠出來，帶著雷霆萬鈞的怒火和一種被徹底耗盡耐心的冰冷殺意，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砸得我頭暈?zāi)垦?，渾身劇顫?/p>

“我……我不是故意的……”巨大的恐懼和滅頂?shù)奈查g將我淹沒，淚水洶涌而出，我語無倫次地哭喊出來，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我只是……我只是想送點(diǎn)心……想幫忙……想讓你別那么討厭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嗚嗚嗚……”

我像個闖下滔天大禍卻不知如何收場的孩子，只知道用哭泣宣泄著內(nèi)心的恐懼和無助。那“幫忙”二字，在此刻的墨汁狼藉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和諷刺。

沈硯胸膛劇烈起伏著，額角青筋隱隱跳動，顯然在極力壓抑著那即將噴薄而出的怒火。他看也沒看哭得渾身發(fā)抖的我，目光依舊死死鎖著那片被墨汁吞噬的卷宗，眼神里除了怒火，更添了一層深沉的痛惜和焦灼。

他猛地一甩袖袍，帶起一陣凌厲的風(fēng)，將那幾滴墨點(diǎn)甩開，聲音冰冷刺骨，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青硯！”

“在！”青硯一個激靈，連忙應(yīng)聲。

“收拾干凈！”沈硯指著那片墨汁狼藉，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所有染污的文書，小心揭起，陰干！不得再損毀分毫！”

“是！”青硯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沖進(jìn)書房，小心翼翼地開始處理那片災(zāi)難現(xiàn)場。

沈硯的目光終于再次轉(zhuǎn)向我，那眼神銳利如刀，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冰冷審視：

“幫忙？林寶珠，你所謂的幫忙，就是毀掉北疆戍邊將士三萬人、三個月的糧草調(diào)度批文？！”

北疆……糧草……三萬人……三個月？！

這幾個詞像驚雷一樣在我耳邊炸開！我瞬間停止了哭泣，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書案上那片猙獰的墨污，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我……我毀了邊關(guān)將士的糧草批文？！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心臟，比之前任何一次闖禍都要強(qiáng)烈百倍！這不是打碎花瓶，不是宮宴失儀，這是……這是關(guān)乎邊疆安穩(wěn)、將士生死的大事！

“我……我不知道……”我嚇得魂飛魄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表哥……我……”

“閉嘴！”沈硯厲聲打斷，他顯然已不愿再聽任何解釋，那眼神里的冰冷幾乎要將我凍結(jié)成冰，“滾出去！”

“現(xiàn)在！立刻！帶著你的‘好意’！滾回你的院子！”他的聲音帶著雷霆之怒，“沒有我的命令，再敢踏出一步，打斷你的腿！”

巨大的羞辱和滅頂?shù)目只抛屛覝喩戆c軟，幾乎站立不住。秋月連忙上前扶住我，小臉也嚇得慘白。

沈硯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他猛地轉(zhuǎn)身，大步走向那張狼藉的書案。青硯正屏息凝神地用特制的棉紙吸走多余的墨汁，動作輕得不能再輕。

沈硯一把推開青硯，看也不看那些被墨汁浸透、幾乎無法挽救的批文原件。他徑直走到旁邊一張未被波及的小幾旁，上面還放著備用的空白奏本和筆墨。

他撩袍坐下，動作帶著一股壓抑的戾氣。鋪開雪白的宣紙，拿起一支新的紫毫筆，蘸飽了墨汁。他的背脊挺得筆直，如同風(fēng)雪中孤傲的寒松，側(cè)臉線條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冷硬如石刻。他不再說話，不再看我，甚至不再理會那片狼藉，只是垂下眼簾，目光沉凝如水，落在那嶄新的紙面上。

筆尖懸停，墨汁凝聚欲滴。

然后，落下。

筆走龍蛇，力透紙背。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重新謄寫那份關(guān)乎三萬人性命的糧草調(diào)度批文?；椟S的燭光跳躍著，映著他蒼白卻冷硬如鐵的側(cè)臉，映著他緊抿的薄唇和專注得近乎凝滯的眼神?？諝饫镏皇Ｏ履诩埳夏Σ恋纳成陈?，單調(diào)、冰冷，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重壓力。

書房里墨汁的腥氣和點(diǎn)心的甜香依舊詭異交織。我站在門口，被秋月攙扶著，像個被宣判了死刑的囚徒，看著他在那片狼藉旁，沉默地、一筆一劃地收拾我闖下的彌天大禍。那挺直的背影，那專注的側(cè)影，那無聲的書寫，比任何疾言厲色的訓(xùn)斥都更讓我無地自容，心如刀絞。

滾燙的淚水再次洶涌而出，無聲地滑落。這一次，是徹底的絕望和冰冷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