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綰卿的夜行衣緊貼著脊背,被夜露浸得發(fā)涼,像一層薄冰貼在皮膚上。風(fēng)從山間吹來,帶著腐草與鐵銹交織的氣息,鉆入鼻腔,令人作嘔。
她貼著魔宮外墻的陰影緩緩移動,指尖輕輕拂過磚縫里凝結(jié)的黑霜——那是魔界特有的寒毒,泛著幽藍(lán)冷光,觸之便如針刺骨髓。尋常修士沾到便要蝕骨穿心,但她身為神界執(zhí)法者,霜刃在腰間嗡鳴,劍氣自發(fā)裹住周身三寸,連風(fēng)里的腥氣都近不得身,只余一絲微不可察的陰冷順著腳底攀爬而上。
風(fēng)鈴臨走前塞給她的追蹤符在掌心發(fā)燙,像是塊燒紅的炭火,那是用白澤殘魄氣息淬過的,此時正朝著魔宮西北角微微震顫,仿佛有某種無形的力量在牽引著她的心跳。
林綰卿瞇起眼,透過檐角銅鈴的縫隙望過去——那里有座半掩的石拱門,門楣上盤著的魔紋泛著幽藍(lán),分明是封禁活物的鎖魂陣。銅鈴隨風(fēng)輕晃,發(fā)出低沉的“嗡——”聲,像是某種遠(yuǎn)古巨獸的嘆息。
她屏息躍上屋檐,瓦礫在腳尖碎成冰渣,踩上去如同踏雪,腳下傳來細(xì)碎的“咯吱”聲。下方巡衛(wèi)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她貼著脊檁側(cè)過身,看見兩個魔兵扛著黑鐵槍走過,槍頭還滴著暗紅的血——不是魔血,是帶著腐臭的妖血,落地時竟騰起一縷青煙,熏得人喉頭發(fā)緊。
“今日又填了三個?!弊筮吥П穆曇粝皲P了的齒輪,嘎吱作響,“赤焰大人說,等這批傀儡軍成了,便是魔尊醒了......”
“噤聲!”右邊魔兵猛踹他小腿,壓低聲音,“沒聽青冥大人說?那老東西醒了只會護(hù)著林綰卿,哪管咱們死活?”
林綰卿的指甲掐進(jìn)掌心,指甲縫里滲出溫?zé)岬难任痘熘菩牡淖仆?,讓她幾乎咬破下唇?/p>
她原以為赤焰青冥不過是想借救魔尊之名攬權(quán),卻不想竟動了煉傀儡的邪術(shù)——這分明是白澤當(dāng)年攪亂三界時用過的妖法。
追蹤符突然灼得她手腕發(fā)疼,仿佛有人將火線纏繞在脈搏上,拉扯著她前行。
林綰卿順著那股熱意翻下屋檐,落地時靴底碾過一片黏膩的東西——是半凝固的血,混著碎成齏粉的妖丹,踩上去像踩進(jìn)了腐爛的內(nèi)臟,滑膩中帶著焦苦。她抬眼,石拱門后露出一段向下的階梯,霉味混著焦糊味涌上來,像極了當(dāng)年白澤在蒼梧山設(shè)的煉魂窟。
地牢里的動靜先撞進(jìn)耳朵。
“再加三具魔兵尸首?!背嘌娴穆曇艄砻妫Y甕的像從棺材里爬出來,“白澤大人說過,妖血做引,魔骨為基,這傀儡軍才能破得了神界的封印?!?/p>
“可這法子傷天和……”是青鸞?
林綰卿腳步一頓,靴底的血跡發(fā)出輕微的“咕唧”聲。
她記得前兩日青鸞為救被雷火所傷的魔兵,曾跪在無妄碑前求她網(wǎng)開一面,那股子剛烈不似作偽。
“傷天和?”青冥的笑像淬了毒的針,扎進(jìn)耳膜,“你當(dāng)魔尊被鎮(zhèn)壓三百年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那個姓林的!等咱們用這傀儡軍踏平神界,看她還拿什么執(zhí)法!”
“住口!”青鸞的劍鳴混著重物倒地聲,“你們根本不知道……”
林綰卿不再聽。
她反手抽出霜刃,劍氣撞開石門的瞬間,血腥味鋪天蓋地涌來,夾雜著腐肉與鐵銹的味道,熏得她幾欲作嘔。
地牢中央架著九口黑棺,棺蓋大敞,里面的“人”穿著魔兵甲胄,眼眶卻嵌著妖靈的綠瞳——那是被抽了魂魄的傀儡。每雙眼睛都在黑暗中泛著詭異的磷光,像是無數(shù)野獸盯著獵物。
赤焰站在祭臺邊,鬼面裂著縫,露出半張滲血的臉;青冥舉著骨笛,笛聲低沉嘶啞,像是蛇在吐信;青鸞被鐵鏈鎖在墻角,衣襟染血,卻還在拼命掙動,鐵鏈摩擦聲“嘩啦啦”地響。
“林執(zhí)法?”赤焰的鬼面震得嗡嗡響,“你竟敢擅闖魔界!”
“擅闖?”林綰卿的霜刃挑開一道金光,斬斷最近的鎖鏈,金屬斷裂的脆響劃破空氣,“你們用妖法煉傀儡,當(dāng)三界法則是擺設(shè)?”她反手刺向祭臺,霜刃過處,黑棺里的傀儡突然暴起,指甲長得像鋼刀,帶著腥風(fēng),朝著她面門抓來。
“看什么看!”青冥甩了個法訣,語氣狂傲,“這是白澤大人改良的傀儡,連仙尊都破不了……”
話沒說完,霜刃已經(jīng)穿透他的琵琶骨。
林綰卿旋身避開傀儡的攻擊,劍尖挑著青冥甩向墻角:“白澤?他在無妄碑下困了三百年,還能教你們這些?”
赤焰突然撕了鬼面。
他臉上爬滿青灰色的妖紋,眼眶里的不是眼珠,是兩團(tuán)跳動的鬼火:“你以為白澤真被鎮(zhèn)壓了?他的殘魄早附在……”
“小心!”青鸞突然尖叫。
林綰卿側(cè)身,一柄淬毒的匕首擦著她耳際釘進(jìn)墻里——是方才縮在角落的魔兵,此時正咧著嘴笑,腰間半塊玉玨泛著幽光,正是白澤殘魄的標(biāo)記。
警報聲驟然炸響,刺耳如裂帛。
林綰卿揮劍斬斷所有鎖鏈,青鸞跌在她腳邊:“他們要引你到無妄碑!那血痕里的心跳……是白澤在借魔尊的魂!”
林綰卿的瞳孔驟縮。
她想起在無妄碑前觸到的震動,想起赤焰說“她越護(hù)著無妄碑,說明碑里的東西越重要”——原來他們要的不是救魔尊,是讓白澤借他的魂重生!
“走!”她拽起青鸞,“去無妄碑!”
可剛沖到地牢門口,傳訊符在她懷中炸成金光。
那是風(fēng)鈴的緊急示警,夾雜著利器破空聲和妖族特有的尖嘯。
“你先走!”青鸞抹了把嘴角的血,“我去引開追兵!”
林綰卿咬了咬牙,將霜刃拋給她:“傷重就捏碎劍穗上的玉牌?!痹捯粑绰?,她已化作一道劍光,朝著神界邊境急掠而去。
風(fēng)鈴的追蹤術(shù)向來精準(zhǔn)。
她循著九幽的妖氣追到蒼崖邊時,月正懸在中天,將崖底的深谷照得像口黑鍋。
“林執(zhí)法不信任你們魔尊了吧?”九幽的聲音從她背后傳來,帶著股腐木味,“不如跟我合作,等白澤大人重臨,我保你……”
“住嘴?!憋L(fēng)鈴反手甩出三張雷符,空氣中頓時炸開紫色電光,“白澤當(dāng)年屠我?guī)熼T時,你也在吧?”她盯著對方腰間的半塊玉玨——和地牢里那魔兵的一模一樣。
九幽的身影在雷火里扭曲,再出現(xiàn)時已站在崖邊的老松上:“你以為林綰卿真信你?她連魔尊都能鎮(zhèn)壓,會信個侍女?”他指尖彈出妖針,“不如看看這是什么——”
妖針擦著風(fēng)鈴的耳尖釘進(jìn)石壁,露出半截染血的絹布。
風(fēng)鈴?fù)左E縮——那是她十二歲時給林綰卿繡的平安符,三個月前在無妄碑前丟的。
“你……”她剛要動,后腰突然一痛。
九幽不知何時繞到她身后,妖爪正掐著她的命門:“白澤大人說,林綰卿的弱點就是身邊人。你說,要是我把你丟下去……”
“松手。”
清冽的劍氣劈開妖風(fēng)。
林綰卿的身影從月光里落下來,霜刃架在九幽頸間:“白澤殘魂,休想借尸還魂。”
九幽突然笑了,笑聲里混著兩個聲音——一個蒼老,一個年輕:“林執(zhí)法來得正好,你可知無妄碑下的血痕……”
霜刃劃過他的手臂。
九幽慘叫著墜崖,半塊玉玨摔在風(fēng)鈴腳邊,裂口里滲出一縷青光——和林綰卿碎玉牌里的一模一樣。
林綰卿彎腰拾起玉玨,指尖觸到裂縫里的殘魂,突然震了震。
那里面竟有段模糊的記憶:三百年前,墨臨淵站在無妄碑前,鮮血順著碑身往下淌,他對著碑里的白澤冷笑:“你想借我的魂?除非我死?!?/p>
“小姐?”風(fēng)鈴的聲音帶著顫。
林綰卿抬頭望向無妄碑的方向。
夜色里,那座碑的輪廓像柄倒插的劍,而碑頂?shù)逆?zhèn)界鈴正發(fā)出急促的輕響——比她離開時更急,更亂。
她突然想起青鸞的話:“那血痕里的心跳,是白澤在借魔尊的魂?!?/p>
可方才在九幽的殘魂里,她分明看見墨臨淵的血是自己撞在碑上的。
他當(dāng)年,究竟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