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秦桑桑跪坐在床沿，手里的粗布帕子浸在水盆里，水色已被血漬染成淡紅。

她盯著墨塵后背那道猙獰的舊傷——方才替他換衣時，那道傷疤像條蜈蚣爬在肌理間，和她記憶里那柄青鋒劍劃下的痕跡分毫不差。

"疼嗎？"她輕聲問，指尖懸在傷處半寸，終究沒敢落下。

床榻上的人動了動，眼尾的紅疤隨著睫毛顫動。

墨塵緩緩睜眼，月光從窗紙破洞漏進來，正落在他眼仁里，像兩團揉碎的星火。

"不疼。"他聲音沙啞，卻笑得溫和，"這傷在我身上千百年，早慣了。"

秦桑桑的手指無意識攥緊帕子，腕間玉佩突然燙得灼人。

她想起方才戰(zhàn)斗時，這玉貼著心口發(fā)燙的觸感，想起記憶里那個紅衣男人說"魂魄碎過三次"的話，喉頭發(fā)緊："你...為什么叫我'綰卿'？"

墨塵的瞳孔微微收縮，喉結(jié)動了動。

他撐起身子，紅衣滑落在腰際，露出精壯的胸膛，那道舊傷在月光下泛著青白："那是很久以前，一個很重要的人的名字。"他伸手，指腹輕輕點在桑桑眉心，那里有枚淡青色印記，像片未展開的銀杏葉，"她的劍意與你一模一樣。"

桑桑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

她想起昨夜夢境里，自己站在云端，腳下是翻涌的魔霧，手中青鋒劍嗡鳴如龍吟；想起那個紅衣男人跪在她劍下，血珠順著劍尖滴落，在他眉心烙下和自己相同的印記。

"如果我真是她..."她按住發(fā)燙的玉佩，聲音發(fā)顫，"那她為什么會變成我？"

墨塵的手懸在半空，最終落在她發(fā)頂，輕輕揉了揉："有人不想讓你們相認。"他望向窗外被夜霧籠罩的山林，"所以她不得不忘了前塵，忘了我。"

窗紙被夜風(fēng)吹得簌簌響。

秦桑桑忽然聽見院外傳來腳步聲，是母親的木屐聲，帶著晨起時才有的拖沓。

她慌忙替墨塵拉好被角，轉(zhuǎn)身時卻撞翻了水盆，"嘩啦"一聲，水濺濕了她的褲腳。

"桑桑？"秦母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關(guān)切的輕喚，"可是哪里不舒服？"

門被推開一道縫，昏黃的油燈映出秦母泛白的鬢角。

她端著藥碗走進來，藥香混著艾草味彌漫開："我就說你這孩子今天不對勁，眼睛紅得像小兔子。"她坐在床沿，伸手摸桑桑的額頭，指腹粗糙得像老樹皮，"可還冷？"

桑桑望著母親眼角的皺紋，喉間突然哽住。

那些關(guān)于前世的記憶碎片在腦子里翻涌，她鬼使神差地問："娘，我是你親生的女兒嗎？"

秦母的手頓在半空，藥碗里的湯勺"當(dāng)啷"一聲掉進碗里。

她愣了片刻，隨即笑出眼角的細紋，指尖輕輕戳桑桑的額頭："傻丫頭，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我肚皮上還留著你踢的小印子呢。"她的目光落在桑桑眉心的印記上，又迅速移開，"只是...你出生那天，山里雷聲大作，像有人在云端喊你的名字。

我抱著你跪在灶前求菩薩，雷聲就跟著你哭聲停了。"

桑桑的心跳得厲害。

她想起今日在村口，王嬸家的小娃指著她喊"仙女姐姐"，想起每次上山砍柴，山雀總愛停在她肩頭，想起玉佩發(fā)燙時，腦海里會閃過"無妄碑""鎖魂陣"這些陌生卻熟悉的詞。

"桑桑？"秦母的手撫過她的發(fā)，"你若是有心事，盡管和娘說。

當(dāng)年你爹走得早，娘就剩你這么個貼心小棉襖。"

桑桑張了張嘴，終究沒把"我可能不是凡人"的話說出口。

她望著母親鬢角的白發(fā)，突然伸手環(huán)住她的腰："娘，我就是...有點怕。"

"怕啥？"秦母拍著她的背，像哄三歲時摔破膝蓋的小桑桑，"有娘在，天塌下來娘給你頂著。"

窗外的夜霧更濃了。

樹影里，昭陽縮在老槐樹下，骨杖上的血漬在月光下泛著幽光。

他望著屋內(nèi)母女相擁的剪影，指尖緩緩掐了個妖訣，喉間溢出低笑："看來，是時候讓她徹底遺忘一切了。"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已融入霧中，只余下一片被妖氣腐蝕的枯葉，打著旋兒落在窗臺上。

屋內(nèi)，秦桑?？吭谀赣H懷里，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漸漸有了困意。

她望著床榻上沉睡的墨塵，月光在他眼尾的疤上鍍了層銀邊。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村外的溪水——那是小時候她和阿黎抓魚的地方，溪底有塊光滑的青石板，刻著些歪歪扭扭的符文。

"明天..."她迷迷糊糊想著，"明天要問問墨塵，那些符文是不是和他說的'劍意'有關(guān)。"

窗外，晨霧正順著山梁漫過來，像誰打翻了的牛奶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