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漏斷,子時已過,整座死生之巔沉入了最深的酣眠。萬籟俱寂,只有山風掠過古木枝葉,發(fā)出低沉而綿長的嗚咽,如同某種巨大生靈在暗夜中輾轉反側時沉重的嘆息。白日里喧囂的殿宇樓閣,此刻都成了沉默的巨獸,蟄伏在濃得化不開的墨色里。
墨燃猛地從榻上彈坐起來。
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冰冷鬼爪狠狠攥住,驟然收緊!尖銳的劇痛毫無征兆地炸開,瞬間沿著血脈蔓延至四肢百骸,激得他眼前發(fā)黑,喉頭涌上一股腥甜。他死死咬住下唇,齒間嘗到鐵銹味,才勉強將那聲痛哼壓回胸腔深處。冷汗頃刻間浸透了單薄的寢衣,黏膩地貼在背上,帶來一陣陣透骨的寒意。
又是它。
那株蟄伏在他心脈深處、名為“八苦長恨花”的毒物。它如同一條擁有惡毒靈魂的藤蔓,根須深深扎進他的骨血,平日里潛藏蟄伏,卻總在萬籟俱寂、心神稍懈的深夜,驟然亮出它淬毒的獠牙,貪婪地啃噬著他的生機。每一次發(fā)作,都像是一次無聲的凌遲,提醒著他前世的罪孽與今生的枷鎖。
他粗重地喘息著,試圖運轉靈力去壓制那股在經脈中瘋狂沖撞的陰寒戾氣。然而,這一次的痛楚似乎格外暴虐,靈力如同撞上了無形的銅墻鐵壁,非但未能平息躁動,反而引得那心口的荊棘絞纏得更緊了幾分。他痛苦地蜷縮起身體,額頭抵著冰冷的床沿。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痛楚間隙,一絲若有似無的氣息,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地鉆入了他的鼻端。
是藥香。
清冽、苦澀,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被霜雪浸透過的冷意。這味道……太熟悉了。多少個輾轉反側的夜里,當他被心魔折磨得幾近崩潰,或者被長恨花噬咬得痛不欲生時,這股獨特的藥香總會幽幽地飄來,像一縷無聲的慰藉,奇異地撫平他靈魂深處翻涌的焦躁與暴戾。
只是今夜,這藥香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濃郁幾分。它固執(zhí)地繚繞在鼻尖,穿透了劇烈的痛楚,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牽引力。
痛楚稍稍退潮,留下陣陣令人心悸的余波。墨燃撐著發(fā)軟的身體,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像踏在虛浮的云端。他無聲地推開房門,如同一個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木偶,循著那縷在濃重夜色中愈發(fā)清晰、愈發(fā)執(zhí)拗的藥香,一步步向外走去。
冰冷的石板透過腳心傳來刺骨的寒意,他卻渾然不覺。長廊幽深,月光吝嗇地從雕花窗欞的縫隙里漏下幾縷,在地上投下支離破碎的光斑。那藥香如同一條無形的、帶著鉤子的絲線,牽引著他所有的感官。它來自……他自己的臥房方向?
這個荒謬的念頭讓他腳步猛地一頓。怎么可能?他屏住呼吸,側耳傾聽。除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遠處山風的嗚咽,再無其他聲響。他壓下心頭的疑慮,繼續(xù)向前,每一步都放得更輕,如同潛行在危機四伏的獵場。越是靠近自己臥房緊閉的房門,那清苦冷冽的藥味便越加濃郁,幾乎凝成了實質,沉甸甸地壓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