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蒙再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
楚晚寧坐在庭院中的石桌旁,正專注地批閱一份卷宗。午后的陽光透過稀疏的竹葉灑落,在他雪白的衣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眉宇間少了幾分拒人千里的冰寒,多了幾分沉靜的專注。
而墨燃,則坐在離石桌足有七八丈遠的一棵老梅樹下。他盤膝而坐,膝上橫著他的神武不歸,似乎在閉目調(diào)息,又似乎只是在假寐。他周身氣息沉靜,不再像之前那般散發(fā)著令人窒息的焦灼和執(zhí)念。只有當(dāng)一陣稍強的山風(fēng)吹過,卷起楚晚寧散落頰邊的一縷墨發(fā)時,墨燃才會倏然睜開眼,目光如電,精準(zhǔn)地掃過楚晚寧的方向,確認(rèn)無礙后,才又重新斂目,恢復(fù)那副沉靜的姿態(tài)。
薛蒙看著墨燃這副樣子,再看看專注批閱卷宗的師尊,以及石桌上那碟明顯沒動幾塊、但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做成的精致點心,心中五味雜陳。他走到石桌前,恭敬行禮:“師尊。”
楚晚寧抬起頭,對他微微頷首:“何事?”
薛蒙匯報完事情,目光忍不住又瞟向遠處梅樹下的墨燃,低聲道:“師尊……墨燃他……好像變了很多?!?/p>
楚晚寧執(zhí)筆的手微微一頓,墨跡在卷宗上留下一個微小的停頓。他沒有看薛蒙,也沒有看遠處的墨燃,目光依舊落在卷宗上,聲音平淡無波:“嗯?!?/p>
只有一個字,卻仿佛包含了千言萬語。
薛蒙識趣地不再多問,行禮告退。臨走前,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梅樹下,墨燃似乎感應(yīng)到他的目光,也抬眼看了過來。四目相對,薛蒙看到墨燃眼中不再是之前那種瘋狂的執(zhí)拗和絕望的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淀下來的、近乎于守護的平靜。那眼神深處,依舊有著無法消弭的沉重,卻多了一份……踏實?
薛蒙心中暗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了紅蓮水榭。
日子就這樣在一種微妙的平衡中流淌。
直到一個深秋的夜晚。
白日里處理了幾樁棘手的門派事務(wù),又與幾位長老商議了邊界防務(wù),耗費了不少心神。夜深人靜,楚晚寧獨坐于書案前,準(zhǔn)備將最后幾份卷宗批閱完。窗外秋風(fēng)蕭瑟,帶著深重的寒意。
起初只是指尖傳來一絲微不可察的麻痹感。楚晚寧并未在意,只當(dāng)是久坐血脈不暢。他放下筆,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腕。然而,那麻痹感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如同藤蔓般迅速向上蔓延,瞬間侵染了整條左臂!緊接著,一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陰寒之氣,毫無征兆地從心脈深處爆發(fā)出來,如同蟄伏的毒蛇亮出了獠牙!
“唔……” 一聲壓抑的悶哼不受控制地從楚晚寧喉間逸出。他臉色驟然變得煞白如紙,額角瞬間沁出細(xì)密的冷汗。是上次為墨燃強行壓制長恨花反噬時,被那狂暴的陰寒戾氣侵入經(jīng)脈,留下的暗傷!連日勞累,心神損耗,竟在這深夜猝不及防地發(fā)作了!
他試圖運轉(zhuǎn)靈力去壓制那股肆虐的寒氣,但手臂的麻痹讓他動作遲滯,靈力流轉(zhuǎn)也變得艱澀無比。那股寒氣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地啃噬著他的經(jīng)脈,帶來陣陣鉆心的劇痛和刺骨的冰冷。他身體晃了晃,左手無力地垂落,指尖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幾乎握不住手中的筆。
就在這時——
“師尊!” 一聲壓抑著驚惶的低吼響起,房門被猛地撞開!
墨燃如同鬼魅般沖了進來!他顯然一直守在門外,或者就在附近,對楚晚寧的氣息變化有著近乎野獸般的直覺!他一眼就看到了楚晚寧煞白的臉色、額角的冷汗和那只不受控制顫抖的左手!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墨燃!前世楚晚寧靈力枯竭、油盡燈枯的畫面如同最恐怖的夢魘,瞬間席卷了他的腦海!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fù)涞匠韺幧磉?,半跪下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師尊!您怎么了?!是舊傷?!還是長恨花……” 他下意識地以為是自己的長恨花影響了楚晚寧。
楚晚寧緊咬著牙關(guān),試圖壓下喉間翻涌的血氣,想呵斥墨燃出去。但那股陰寒之氣驟然加劇,如同冰錐狠狠刺入心脈,痛得他眼前一黑,身體猛地向前一傾,一口冰冷的淤血再也抑制不住,“噗”地噴濺在面前的卷宗上,洇開一片刺目的暗紅!
“師尊——!” 墨燃的瞳孔瞬間縮成了針尖,心臟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窒息!他再也顧不得任何分寸和界限,猛地伸出手,想要扶住楚晚寧搖搖欲墜的身體。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楚晚寧冰涼手臂的瞬間——
楚晚寧體內(nèi)那股失控的陰寒之氣如同被激怒的兇獸,本能地爆發(fā)出一股抗拒的力量!冰冷刺骨的靈力波動猛地蕩開!
墨燃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帶著徹骨寒意的力量狠狠撞在他的胸口!他悶哼一聲,身體被這股力量猛地向后掀飛出去,“砰”地一聲重重撞在后面的書架上!書架劇烈搖晃,幾本書籍嘩啦啦地掉落下來,砸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