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氣啥，”趙三兒擺擺手，眼睛卻瞟向柜臺后一個小陶罐，“蓮芷姐，你那秘制的酸梅湯……”

蓮芷會意，舀了一大碗深紅透亮的酸梅湯遞給他：“剛冰鎮(zhèn)過的，去去你那身火燥氣?！?/p>

趙三兒咕咚咕咚灌下，滿足地哈了口氣：“還是蓮芷姐這里舒坦！那些師兄師姐，眼睛都長在頭頂上……”他抱怨了幾句谷中雜役的辛苦，又壓低了聲音，“對了，聽說沒？西南邊不太平，好像有魔崽子流竄過來，劫掠了好幾個凡人村子。巡山的執(zhí)事師叔們這幾日臉色都沉得能擰出水來，你一個人住這兒，晚上門戶可得緊些?！?/p>

蓮芷心里微微一緊，面上依舊平靜：“多謝告知，我省得?！?/p>

送走趙三兒，蓮芷看著墻角那袋新藥渣。麻袋口散落出幾片焦黑的葉片和赤紅色的根須殘渣，一股混合著焦糊與辛辣的奇異氣味彌漫開來。她蹲下身，仔細解開麻袋，準(zhǔn)備分揀。手指觸碰到那些尚帶余溫的藥渣，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霸道燥熱的氣息順著指尖猛地鉆入，刺得她指腹一陣灼痛。她“嘶”地抽回手，指尖已微微泛紅。

“好烈的火毒殘渣……”蓮芷皺眉低語，起身去拿厚布手套和竹筐。這袋藥渣需單獨處理，得埋得深些，用陰涼的腐葉土慢慢中和化解。

午后的“塵緣小筑”難得清靜。蓮芷拎著那袋火性藥渣，繞到屋后那片開墾出的菜圃旁。桃樹已有半人高，枝葉在春風(fēng)里舒展著，樹下是幾個半埋在地里、正緩慢腐熟藥渣的土坑。她選了最邊緣一個空坑，戴上手套，將那些顏色焦黑、觸手仍有熱意的藥渣小心倒進去。辛辣刺鼻的味道更濃了，混雜著泥土的腥氣。

剛填了幾鏟濕潤的泥土覆蓋上去，蓮芷的動作猛地頓住。菜圃邊緣，靠近柴垛堆的陰影里，似乎蜷縮著一團深色的東西。不像是野獸，倒像……一個人？

她屏住呼吸，握緊了手中的鐵鍬柄，一步一步，極其謹(jǐn)慎地挪過去。離得近了，那景象讓她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個年輕男子，穿著料子上乘但此刻已破爛不堪、沾滿泥污和深褐色血痂的青灰色勁裝。他側(cè)身蜷縮著，半邊臉頰貼著冰冷潮濕的泥土，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干裂烏紫。一道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斜斜貫穿他的左肩至胸口，皮肉翻卷，邊緣泛著詭異的暗綠色，正絲絲縷縷滲出腥臭的黑血。更觸目驚心的是他的右臂，以一種非人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斷了。他身下的泥土被染紅了一大片，已然發(fā)黑。若非胸膛還有極其微弱的起伏，簡直與死人無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息撲面而來。

蓮芷的心跳得像擂鼓。修士！一個重傷垂死的修士！趙三兒的話瞬間在腦中炸響——魔崽子流竄！這人身上的傷，透著邪氣，絕非尋常爭斗所致。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上她的脊椎。救他？萬一引來追殺他的魔修怎么辦？不救？看著他死在自己后院？那血腥氣遲早也會引來麻煩……

她死死咬著下唇，指尖掐進掌心。遠處天衍宗仙山飄渺的云線在眼前晃動。仙凡有別，修士的恩怨，凡人卷入即是粉身碎骨。她只是個漚肥種茶的凡人女子。一個念頭無比清晰：把他丟出去，丟得遠遠的，就當(dāng)從未見過！

她狠下心，后退一步，轉(zhuǎn)身欲走。就在腳步將抬未抬的瞬間，一聲極其微弱、破碎的呻吟從那團“破布”中逸出。不是求救，更像垂死野獸無意識的哀鳴，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凄愴。

蓮芷的腳像被釘在了原地。她猛地回頭。那人依舊昏迷，慘白的臉上毫無生氣。她鬼使神差地又走近幾步，蹲下身。離得近了，才看清他緊蹙的眉宇間，竟還殘留著一絲極其年輕、甚至可以說是稚氣的輪廓。那身破爛的衣料上，隱約能辨認(rèn)出一個模糊的云紋徽記——她曾在一些來茶館歇腳的低階修士袖口見過類似的，是天衍宗內(nèi)門弟子的標(biāo)記。

天衍宗的人？被魔修所傷？一絲極其微弱的、屬于同類的牽連感，混雜著對仙門正派本能的信任（盡管這信任早已被現(xiàn)實磨?。?，還有那絲不忍，在她心底掙扎。

“算我倒霉……”蓮芷低低咒罵了一句，不知是罵這修士，還是罵自己那點未泯的“婦人之仁”。她丟開鐵鍬，深吸一口氣，費力地抓住那修士尚算完好的左臂，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沉重的身體一寸寸往茶館后門的方向拖拽。每一步都無比艱難，汗水很快浸透了她的粗布衣衫，混合著那人身上的血腥味，令人窒息。短短十幾步距離，仿佛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小小的雜物間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藥味和汗水的酸餿氣。一盞豆大的油燈在桌上搖曳，將蓮芷忙碌的身影放大扭曲在墻壁上，如同一個疲憊的鬼魅。

她剛替那修士清理完傷口。那一刀深可見骨，皮肉翻卷處泛著惡心的暗綠，流出的血帶著腐肉的腥臭。更可怕的是傷口邊緣，絲絲縷縷如活物般的黑氣，正緩慢地侵蝕著周圍尚算完好的皮肉。蓮芷不懂什么魔氣邪氣，但那不祥的黑色和傷口詭異的惡化速度，讓她明白這絕非普通的刀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