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是被識海中的刺痛驚醒的。

潮濕的石壁貼著后背，他仰頭望著頭頂垂落的鐘乳石，那些晶瑩的水珠正順著石尖往下墜，在他鼻尖炸開涼意時，清越的女聲才慢悠悠滲進(jìn)意識：“你已繼承原身之因果，但若無法駕馭劫火，便會焚盡自己?！?/p>

他猛地坐起，掌心騰起一簇赤色火焰。

那火不燙，反而像塊燒紅的炭，在血肉里一抽一抽地跳。

林淵盯著那團(tuán)火，喉結(jié)動了動——原身的記憶正順著脈絡(luò)往上涌，那些未說出口的遺憾，未消盡的執(zhí)念，此刻都裹著劫火的溫度，在他胸腔里翻攪成亂麻。

“淵哥哥？”

木門被撞開的聲響驚得他指尖一顫，劫火忽明忽暗。

蘇媚的身影撞進(jìn)視線時，他正手忙腳亂要去捂那團(tuán)火，卻見她腳步踉蹌著剎住，發(fā)間銀鈴碎成一片亂響。

她穿了件月白襦裙，是他前日說喜歡的素色。

此刻裙角沾著晨露，發(fā)簪歪在耳后，顯然是從桃林一路跑過來的。

可她的眼比晨露更亮，帶著剛撞開門時的急切，卻在觸及他掌心火光的瞬間，“唰”地暗了下去。

“你……你還記得我是誰嗎？”她的聲音輕得像片被風(fēng)卷起的桃花瓣，指尖無意識地揪住裙角，指節(jié)泛白。

林淵張了張嘴。

他記得蘇媚的發(fā)香是沉水香混著藥草氣，記得她總在他練劍時捧盞溫茶站在五步外，記得她前日替他擦藥時，睫毛掃過他手背的癢——可這些記憶像被浸了水的絹帛，明明觸得到紋路，卻攥不住溫度。

他胸口空得發(fā)慌，只能機(jī)械地點(diǎn)頭。

蘇媚的唇抿成一道蒼白的線。

她往前走了半步，又頓住，像是怕再靠近些就會碎掉：“那你……”她喉間滾動著，“你昨日說要教我調(diào)新香方，是騙我的？”

林淵想解釋，喉嚨卻像塞了團(tuán)棉花。

他伸手想去碰她的手，劫火卻順著指尖竄了出去，在兩人相觸的瞬間“滋”地一聲，在蘇媚手腕上烙出個紅印。

“??！”蘇媚猛地縮回手，后退兩步撞在石桌上，青瓷茶盞“哐當(dāng)”落地，碎成幾瓣。

她捂著腕子，眼尾漸漸泛起紅，卻咬著牙不肯哭出聲，只盯著他掌心的火喃喃：“原來真的……不一樣了?！?/p>

“不是的！”林淵踉蹌著要去拉她，劫火卻燒得更旺，在他掌心舔出尺許高的火舌。

他急得額角冒汗，“我只是……感覺不到……”

“夠了！”

第二道聲音撞進(jìn)密室時，帶起一陣風(fēng)。

李明月的宮裝裙裾掃過滿地瓷片，她攥著腰間玉笛的手青筋暴起，眼尾還沾著沒擦凈的淚痕——顯然是聽見動靜從寢殿一路跑來的。

她盯著蘇媚腕上的紅痕，玉笛“咔”地抵在林淵喉間：“你這是什么意思？連她都敢燒？”

林淵望著她泛紅的眼眶，忽然想起昨夜她趴在他肩頭哭時，睫毛上掛的淚珠也是這樣顫巍巍的。

可此刻那些溫度都隔了層毛玻璃，他能看見她的憤怒，卻觸不到她的疼。

“我不是故意的……”他聲音發(fā)啞，“我只是……感覺不到?！?/p>

玉笛的力道頓了頓。

李明月的指尖在發(fā)抖，突然猛地扔了玉笛，撲上來死死抱住他。

她的發(fā)頂蹭著他下巴，帶著點(diǎn)桂花頭油的甜：“那你現(xiàn)在告訴我，你還愛不愛我？”

林淵的手懸在半空，最終輕輕落在她背上。

他記得她說過要陪他一輩子，記得她替他擋劍時，血濺在他衣角的溫度，記得她生氣時會把他的劍穗藏在妝匣最深處——可這些記憶都像飄在云端，他看得見形狀，卻抓不住重量。

“我記得你說過要陪我一輩子，”他輕聲道，“但我現(xiàn)在……好像忘了怎么愛?！?/p>

密室外突然響起冷笑。

葉無塵的玄色廣袖掃過門框，他手里捏著張泛著青光的符紙，眼尾的淚痣在燭火下泛著冷光：“看來‘桃花劫火’也不過如此?！彼讣庖粡?，符紙“唰”地貼在林淵心口，“我在你昏迷時種下的魂引咒，今日該收利息了?！?/p>

林淵的識海“轟”地炸開。

劫火突然像被捅了窩的馬蜂，順著經(jīng)脈橫沖直撞，他疼得蜷起身子，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這次不是溫?zé)幔堑陡畎愕耐?，從骨頭縫里往外滲的痛。

“淵哥哥！”蘇媚捂著受傷的手腕撲過來，卻被葉無塵袖中飛出的銀針逼得后退。

她咬著唇撕開裙角，蘸了藥粉要給他敷，卻見他額頭的汗已經(jīng)浸透了衣領(lǐng)，“葉無塵！你到底要怎樣？”

“要他失控，要他焚盡?！比~無塵的指尖在符紙上劃出血痕，符紙騰起幽藍(lán)火焰，“原身的因果太重，這劫火早晚會把他燒成灰燼——而我，不過是推他一把?！?/p>

林淵的視線開始模糊。

他看見蘇媚的眼淚砸在地上，看見李明月?lián)炱鹩竦殉~無塵刺去，看見自己掌心的劫火已經(jīng)燒紅了半面石壁。

有什么東西在識海里碎裂，像塊被敲碎的玉，每一片都扎著“不能失去她們”的念頭。

“走！”蘇媚突然撲過來，用身體撞開他。

林淵踉蹌著后退，后腰抵上了密室后窗的石欄——那里竟不知何時空了，懸崖的風(fēng)卷著霧灌進(jìn)來，冷得他打了個寒顫。

“別讓他控制你！”蘇媚的聲音被風(fēng)撕碎，她的裙角已經(jīng)燒出個洞，卻還在朝葉無塵扔著藥粉，“快走??！”

李明月突然沖過來，攥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甲幾乎要掐進(jìn)他肉里，眼尾的淚被風(fēng)吹得橫飛：“你要是死在這兒，我就永遠(yuǎn)原諒你！”

林淵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她狠狠一推。

風(fēng)聲灌進(jìn)耳朵時，他看見李明月轉(zhuǎn)身跑向蘇媚的背影，看見葉無塵驚愕的臉，看見懸崖下翻涌的霧?！缓蠼倩鹜蝗话察o了。

識海里的系統(tǒng)提示音輕輕響起：“檢測到情緒共鳴中斷，是否啟動‘情絲牽引’？”

林淵望著越來越小的崖頂，突然笑了。

風(fēng)灌進(jìn)他的喉嚨，他嘗到了點(diǎn)咸，像眼淚的味道。

原來……他還是會疼的。

霧海漫過他的視線時，他聽見自己心里有個聲音在喊：“我還沒學(xué)會怎么愛，怎么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