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晨霧還未散透，青石板路上已飄起藥香。

林淵蹲在灶前添柴，竹編的藥罐在文火上咕嘟作響，他用木勺輕輕攪動，浮起的深褐色藥沫被小心吹去——這動作他做了整整三個月，比記起自己名字還熟練。

"阿淵，火候夠了。"門簾被掀起一角，柳詩詩抱著一床曬過的棉被進來，發(fā)間的木簪墜著粒青玉，隨著她的動作輕晃。

她眼角還沾著晨露般的濕潤，卻笑得溫軟，"我去拿蜜餞，苦藥配這個才好咽。"

林淵望著她的背影，喉間泛起熟悉的暖意。

他不記得自己從哪來，不記得為何會在這小鎮(zhèn)落腳，甚至不記得"林淵"是真名還是她取的稱呼。

可當他第一次見她咳得蜷成一團，第一次摸黑去后山采藥材，第一次在她喝藥時把蜜餞塞進她掌心——這些事像刻在骨頭上的紋路，疼著、癢著，偏生自然得要命。

"夫人這藥，怕是要喝一輩子了。"

清越的男聲從院外傳來。

林淵手一抖，木勺"當啷"掉進藥罐。

他抬頭時，正看見穿月白儒衫的書生跨過門檻，腰間玉牌墜著串銀鈴，走動時發(fā)出細碎輕響。

那書生生得極雅，眉如遠黛，眼尾微挑，偏生望著柳詩詩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有趣的棋局。

"夫人可曾想過？"書生折扇輕敲掌心，"他為何偏偏對你好？"

柳詩詩正往碟子里擺蜜餞的手頓住。

她垂眸望著青瓷碟里的蜜棗，棗子紅得像要滴出血，"因為他是林淵啊。"聲音輕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他總說...要護著我。"

林淵站在灶邊，聽著這對話，心口突然發(fā)悶。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煩躁，就像看見她皺一下眉頭會急，見她咳得背過氣會慌，見她對著舊玉佩發(fā)呆會想把天上的云摘下來逗她笑——這些情緒沒頭沒尾，卻燙得他坐立難安。

"夫人信他，可他連自己都信不過。"書生的聲音像根細針，"你看他熬藥時總盯著藥罐發(fā)愣，你看他散步時總望著河對岸出神，你猜他..."

"詩詩，該喝藥了。"林淵打斷他的話，端著藥碗大步走過來。

他刻意把碗放得很輕，可碗底與木桌相撞的聲響還是驚得柳詩詩一顫。

他這才注意到，她的指尖在微微發(fā)抖，像片被風(fēng)刮著的柳葉。

書生掃了林淵一眼，忽然笑了。

他拱了拱手："在下姓程，前日搬來鎮(zhèn)東的書齋。

夫人若想找人說說話，程某隨時奉陪。"說罷轉(zhuǎn)身離去，銀鈴在身后叮鈴作響，驚得檐下的麻雀撲棱棱飛遠。

林淵望著他的背影，喉嚨里像塞了團濕棉花。

他轉(zhuǎn)頭時，正撞進柳詩詩的眼睛——那雙眼本是清淺的潭水，此刻卻泛著漣漪，"阿淵，我...我不是..."

"說什么傻話。"林淵伸手揉亂她的發(fā)頂，故意用輕快的語氣，"程書生的扇子骨刻著竹紋，一看就是死讀書的。

哪有我會逗你開心？"他從袖里摸出片柳葉，放在唇邊輕吹——不成調(diào)的曲子漏風(fēng)似的飄出來，卻讓柳詩詩笑出了聲。

那夜林淵翻來覆去睡不著。

月光透過窗紙，在床沿投下柳詩詩的影子。

她睡夢中皺著眉，指尖攥著被角，像只受了驚的小獸。

林淵輕輕替她理了理額發(fā)，轉(zhuǎn)身時瞥見案頭的紙鳶——那是他下午用竹篾和彩紙扎的，翅膀上歪歪扭扭畫著并蒂蓮。

他鬼使神差地走出房門。

屋檐下掛著串銅風(fēng)鈴，夜風(fēng)掠過，發(fā)出清脆的"叮鈴"聲。

林淵突然頓住，太陽穴突突地跳。

有什么碎片在腦子里炸開：血色的天，燃燒的劍，還有...還有個聲音，像這風(fēng)鈴，卻更清亮，帶著哭腔喊他"阿淵"。

"你醒了？"

身后傳來輕響。

林淵轉(zhuǎn)身，見柳詩詩披著外衣站在階下，懷里抱著那串銅風(fēng)鈴。

她指尖撫過風(fēng)鈴上的刻痕，聲音發(fā)顫："這是...我嫁過來時，阿爹給的陪嫁。

他說...鈴響時，在意的人就會回來。"

林淵望著她眼底的光，喉結(jié)動了動。

他想伸手碰那風(fēng)鈴，卻又縮回來，"我總覺得...這聲音很熟。"

柳詩詩的眼淚"啪嗒"掉在風(fēng)鈴上。

她慌忙去擦，卻越擦越多，"沒關(guān)系的，你忘了我也沒關(guān)系。

只要你每天給我熬藥，給我扎紙鳶，給我吹柳葉...我就當你從來沒忘過。"

接下來的日子，林淵開始頻繁做夢。

他夢見雪地里站著個穿鳳袍的女子，睫毛上沾著冰碴；夢見紅裙姑娘舉著劍劈開陰云，劍尖滴著的血都是香的；還夢見個扎雙髻的小丫頭，舉著酒釀圓子說"放煙花要一起看"。

他把這些夢畫在紙上，貼滿了堂屋的墻——畫技拙劣，卻每筆都用了心。

"公子這畫..."賣畫紙的老張頭瞇眼瞧著，"怎么都像同一個人？"

林淵望著墻上的畫像，忽然愣住。

那些女子眉眼不同，可細細看時，竟都有柳詩詩的影子：雪地里的鳳袍女子有她的唇形，紅裙姑娘有她的眼尾，扎雙髻的小丫頭...有她笑起來時的梨渦。

"他正在覺醒！"

深夜的低語驚醒了林淵。

他翻身下床，見窗紙上投著兩個人影——是程書生，正對著半塊玉牌說話，"那畫里的情火紋路，和當年祭壇上的一模一樣！"

林淵剛要推門，突然一陣頭痛欲裂。

他扶住桌角，眼前閃過片段：祭壇上的白光，李明月遞來的真元，還有...還有風(fēng)無痕的冷笑。

他踉蹌著扶住墻，指尖碰到幅未完成的畫——那是他昨夜畫的，柳詩詩的側(cè)臉，發(fā)間別著青玉簪。

"詩詩..."他喃喃出聲，聲音啞得厲害。

里屋傳來響動。

柳詩詩舉著燭臺出來，見他額角滲汗，忙扶他坐下。

她從箱底摸出枚半舊的玉佩，上面刻著"平安"二字，"這是阿爹留下的，他說...能保在意的人平安。"她握著玉佩閉目祈禱，燭火在她臉上投下晃動的影，"爹爹，若您真能聽見，請讓他再看我一眼。"

晨光透過窗紙時，林淵緩緩睜眼。

他望著床頂?shù)尼?，記憶像漲潮的海水，一浪一浪漫上來：桃花系統(tǒng)，情火，九道虛影，還有...還有柳詩詩，是他第四世的紅塵劫，是他用命也要護著的人。

"詩詩。"他輕聲喚。

柳詩詩正蹲在地上撿他昨夜碰翻的藥罐，聞聲猛地抬頭。

她眼里的光太亮，亮得林淵喉頭發(fā)緊。

他下床，張開雙臂抱住她，"我不知道我是誰，但我確定...我不能沒有你。"

柳詩詩的身子僵了僵，隨即反抱住他，把臉埋在他頸窩里。

林淵察覺她的肩膀在抖，剛要問，就聽見她悶聲說："阿淵，我...我今天早上咳得厲害，帕子都..."她突然住了口，退后半步，用帕子掩著嘴。

林淵望著她泛紅的眼尾，只當她是喜極而泣。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亂發(fā)，沒注意到帕角露出的淡紅，像片被揉皺的桃花瓣。

院外傳來賣早點的吆喝，混著檐下風(fēng)鈴的輕響。

林淵望著柳詩詩發(fā)間的青玉簪，忽然想起昨夜的夢——所有夢境里的女子，最后都化作了她的模樣。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輕聲說："以后，換我記著你。"

可他沒看見，柳詩詩背在身后的手，正攥著那塊染了淡紅的帕子，指節(jié)發(f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