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抹血的手指在蜜餞核上頓住。

那縷氣息太熟悉了——是春夜風卷桃花的甜香，混著李明月衣袖間龍涎香的沉冷，蘇媚尾尖狐臊的微腥，柳詩詩帕子上皂角的清苦，還有楚靈兒機關(guān)鳥齒輪磨出的銅銹味，像舊銅燈芯被火燎過，一絲絲鉆進鼻腔。

這些氣味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wǎng)，兜頭罩下，把他釘在原地。

他撐著斷墻的指節(jié)發(fā)白，碎磚硌進掌心，粗糲的觸感混著血漬黏在皮膚上。

咳出的血沫濺在墻根，溫熱黏膩，順著唇角滑落時，像一道燒紅的針在臉上劃過。

可他還是踉蹌著往門口挪了兩步，腳底踩到一片碎瓦，發(fā)出“咔”的輕響，驚起屋檐下一只寒鴉，撲棱棱飛入晨霧。

晨霧里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

他聽見李明月繡鞋碾過碎磚的脆響，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上；蘇媚廣袖帶起的風，拂過耳際時帶著她指尖的暖意；柳詩詩帕子被攥得發(fā)皺的窸窣，像春蠶啃食桑葉；還有楚靈兒偷偷把小機關(guān)塞進袖中的輕響，金屬咬合的“咔噠”聲，短促而堅定。

“吱呀——”

破門被推開的剎那，林淵差點栽倒。

冷風裹著濕霧撲面而來，吹得他后頸一涼，戰(zhàn)栗順著脊背爬上來。

李明月站在最前面，發(fā)間金步搖沒了往日的矜貴，歪歪扭扭地垂著，晃出一道微顫的金光；蘇媚眼尾的淚痣被淚水暈開，像滴化不開的血，洇在瓷白的肌膚上；柳詩詩攥著帕子的手在抖，帕角還沾著草屑，指尖冰涼；楚靈兒的機關(guān)鳥蹲在她肩頭，鐵羽微顫，齒輪轉(zhuǎn)得飛快，金屬摩擦的嗡鳴鉆進耳膜，顯然剛從什么地方急沖沖飛過來。

“你們……”林淵喉間發(fā)哽，想說“怎么來了”，卻被李明月?lián)屃嗽掝^。

“我們來找你，不是來勸你回頭。”公主的聲音比從前更沉，像是壓著塊燒紅的鐵，燙得空氣都在震顫，“是來告訴你——”她往前走了兩步，玄色披風掃過滿地碎瓦，布料摩擦的沙沙聲里，他聞到她身上熟悉的沉香，“你擋在我們前面六世，這一世，換我們站在你左邊。”

蘇媚跟上來，指尖輕輕碰了碰他冰涼的手背。

林淵下意識想縮手，卻被她反握住，狐族掌心的溫度順著血脈往上爬，像一縷暖流注入凍僵的四肢。

她的尾尖從廣袖里鉆出來，輕輕掃過他手腕，絨毛拂過皮膚的觸感，癢得他心頭一顫：“你知道嗎？我們從未信過那些流言?！彼曇舻拖氯?，帶著哽咽，“你不在的日子，我每晚都去忘川撈你的影子，撈一次碎一次，撈一次碎一次……”

柳詩詩突然撲過來，帕子糊在他臉上。

粗布摩擦鼻尖，帶著她掌心的汗?jié)窈驮斫堑那逑恪?/p>

林淵被蹭得鼻尖發(fā)酸，聽見她帶著哭腔的抽噎：“上次你說要給我買糖葫蘆，我等了七七四十九天……后來我才知道，你是去替我擋那道天雷了?！彼銎鹉?，眼睛腫得像兩顆紅櫻桃，淚水滾落時，砸在他肩頭，溫熱一片，“這次換我替你吃酸的，你只吃甜的好不好？”

楚靈兒沒說話，踮腳把什么東西塞進他衣領(lǐng)。

金屬貼上鎖骨的瞬間，冰得他一顫，可那涼意很快被體溫焐熱。

他摸了摸，是枚溫熱的機關(guān)扣，刻著歪歪扭扭的桃花，邊緣還帶著工匠未磨平的毛刺。

小師妹咬著嘴唇，眼眶泛紅：“這是我新做的，能擋三記雷劈……要是不夠，我還有藏在房梁上的十三個?！?/p>

晨霧被風卷散，林淵望著四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李明月的金步搖歪了，蘇媚的淚痣花了，柳詩詩的帕子皺了，楚靈兒的機關(guān)扣刻歪了——可她們眼里的光，比第一世他在桃花樹下初見時更亮。

“轟！”

紫黑色的雷云突然壓下來，古寺的老鐘被震得嗡嗡作響，余音在耳膜里來回沖撞。

雷刑尊者的身影從云中踏下，道袍獵獵翻卷，像一片撕裂的夜幕，手中天罰令泛著冷光，寒氣逼人。

他盯著五女交疊在林淵身側(cè)的手，瞳孔縮成針尖，嘴角抽搐，額角青筋暴起：“好啊，你們倒湊齊了！連公主都成了叛徒？”

“不是她們成了叛徒?！绷譁Y擦去嘴角的血，掌心的桃花印記燙得他發(fā)疼，像有火在皮下燒，“是你從未站在正義這一邊。”他抽出腰間的情絲劍，劍身上原本五朵淡粉的桃花突然亮起來，劍刃輕鳴，震得掌心發(fā)麻。

“她們的情絲，從來不是弱點?！?/p>

蘇媚的狐尾泛起青光，纏上劍柄，絨毛拂過指節(jié)，帶著微弱的電流感；李明月的殘頁騰起金焰，燒紅劍脊，熱浪撲面；柳詩詩的帕子飄起來，裹住劍穗，布料摩擦的沙沙聲像在低語；楚靈兒的機關(guān)鳥撲棱棱飛旋，啄亮劍格上的紋路，金屬碰撞的清脆“叮”聲，像星子墜落。

林淵感覺有溫熱的力量順著劍身涌進來，是李明月的決絕，蘇媚的執(zhí)念，柳詩詩的心疼，楚靈兒的倔強——還有，他自己的，藏在六世輪回里從未說出口的，舍不得。

“?！?/p>

第六朵桃花在劍身上綻開，比前五朵都艷，像浸了血的朱砂，花瓣邊緣泛著金光。

幻世蝶影不知何時落在劍尖，鱗粉簌簌飄落，帶著淡淡的甜香，像春日的花塵：“你們已準備好迎接下一世了嗎？”

林淵望向李明月，她的金步搖在風里晃，他想起第一世她替他擋刀時，步搖也是這樣晃，金光刺進他眼里；望向蘇媚，她眼尾的淚痣暈開，像第二世她替他吸毒時，血淚也是這樣暈，染紅了半邊臉頰；望向柳詩詩，她攥著帕子的手在抖，像第三世她替他拔箭時，手也是這樣抖，指尖全是血；望向楚靈兒，她機關(guān)鳥的齒輪轉(zhuǎn)得飛快，像第四世她替他修命盤時，齒輪也是這樣轉(zhuǎn)，火花四濺。

“我說過，我不會丟下你們?nèi)魏稳?。”他輕聲說。

“我們跟你走?！?/p>

五個人的聲音疊在一起，比晨鐘還響，震得古寺殘瓦簌簌落下。

雷刑尊者的天罰令砸下來時，林淵揮劍迎上。

紫黑的雷霆撞在桃色劍光上，炸出漫天星屑，灼熱的氣浪撲面，烤得皮膚發(fā)痛。

他能感覺到五女的手從四面八方伸過來，李明月攥住他手腕，指甲掐進皮肉；蘇媚環(huán)住他腰，狐尾纏緊他的手臂；柳詩詩抱著他胳膊，身子貼著他后背，微微發(fā)抖；楚靈兒扒著他后背，機關(guān)鳥在肩頭鳴叫，聲音尖銳如哨。

——像六世前，他第一次替她們擋刀時，她們也是這樣，從后面死死抱住他。

“命格之戰(zhàn)，由我終結(jié)！”

情絲劍劃破虛空，六世輪回之門在雷光中緩緩開啟，門后是他從未見過的，綴滿桃花的星河。

林淵帶著五女躍進去的剎那，聽見風聲里有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像春夜的雨，像第一世的風，像他藏在蜜餞核里的溫度：

“歡迎來到真正的命格戰(zhàn)場。”

星河的光漫過眼簾時，林淵最后想的是——這次，換她們替他數(shù)桃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