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湖的漣漪在幻影腳下凝成金箔般的光軌，他每一步都踏碎一片水紋，聲音卻比湖面更冷：“你看看自己——咳血、負傷、被誤解、還要靠女人救。而我，從不說錯話，從不做錯事，每一個女人都心甘情愿為我赴死?！?/p>

林淵的手指在身側(cè)微微蜷起。

他能感覺到胸腔里跳動的心臟，不是幻影那種精準如機械的頻率，而是帶著鈍痛的、鮮活的震顫——那是前日替蘇媚擋劍時留下的舊傷，此刻正隨著呼吸抽痛。

幻影抬手一揮，半空中突然浮起三幅畫面：蘇媚眼尾挑著媚色望向他，柳詩詩攥著他衣角笑出梨渦，楚靈兒把偷來的糖葫蘆塞進他掌心。

每一幅都完美得像畫在宣紙上的工筆，連睫毛上的光都分毫不差。

“這才是她們真正想要的男人?！被糜暗闹讣鈩澾^蘇媚的幻影，“不需要狼狽，不需要破綻，只需要……”

“夠了?！绷譁Y突然開口。

他聲音不大，卻像一根細針戳破了幻影的話音。

他退后兩步，在青石板上盤膝坐下，血污的衣擺浸了湖水，在石面洇開暗紅的花。

“你說你是我理想的模樣……那你告訴我，蘇媚什么時候最讓你心動？”

幻影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的完美記憶里立刻翻涌出無數(shù)畫面：蘇媚舞赤焰劍時發(fā)梢沾火的模樣，她在月下?lián)崆贂r眼尾的淚痣，她替他擋毒箭后咳出的血沫——每一幅都符合“心動”的標準模板。

“她舞劍時如火焰燃盡蒼穹?！彼幕卮鹣裨谀钜槐揪木幾牡浼?/p>

“嗤。”

蘇媚的冷笑比鞭子抽在石面上的脆響更利落。

她不知何時已站到林淵身側(cè)，腰間紅鞭驟然繃直，啪地抽向林淵左臉。

血珠順著臉頰滾進衣領(lǐng)，林淵卻連眼都沒眨，只是抬頭看向蘇媚。

她眼底的火焰比幻影描述的更熾烈：“可他喝醉說我睫毛像蝴蝶那天，我才覺得他是真看見了我?！彼D(zhuǎn)身逼近幻影，指尖幾乎戳到對方胸口，“你連‘看’都不會，只會‘欣賞’——欣賞一幅畫，一朵花，可我要的是被人記住睫毛的弧度！”

幻影的眉心浮現(xiàn)出極淡的裂痕，像瓷器上第一道細紋。

他的目光掃過蘇媚，又落向柳詩詩：“那你呢？他總讓你失望?！?/p>

柳詩詩的手指絞著裙角，發(fā)間的鈴蘭顫巍巍的。

她抬頭時眼眶泛紅，卻笑得比幻影幻象里更明亮：“淵哥哥有時候很笨，答應我的糖葫蘆總會忘買……但我喜歡這樣?！彼p輕碰了碰林淵手背上的舊疤——那是上次找糖葫蘆攤時被糖葫蘆簽扎的，“因為你著急道歉的樣子，讓我覺得……我也能被需要?！彼宋亲樱澳阌肋h不會犯錯，自然也永遠不會被原諒——可被原諒的人，才會被心疼啊?！?/p>

“說得好?！背`兒不知從哪摸出顆糖炒栗子，咔嚓咬開，碎屑落了幻影滿肩，“你永遠不會犯錯，自然也永遠不會被原諒——沒人會心疼一個不需要心疼的人。”她歪頭盯著幻影龜裂的衣角，“知道我為什么總捉弄他嗎？因為他會氣鼓鼓追著我跑，會在我偷喝他的茶時假裝生氣，會在我摔下樹時罵我笨卻抱得比誰都緊……”她突然湊近幻影耳邊，壓低聲音，“可你啊，連被討厭的資格都沒有?！?/p>

鏡湖的水突然開始沸騰。

幻影周身的金紋如被潑了墨汁，從腳尖開始一寸寸渾濁。

他望著三個女子，第一次露出困惑的神情：“這些情緒毫無效率……”

“效率？”林淵慢慢站起身。

他的影子在水面拉得很長，與血污倒影重疊成一片。

六道魂火從他體內(nèi)騰起：赤焰是替蘇媚擋劍時的執(zhí)念，潔白是背柳詩詩過雪地時的純善，青光是楚靈兒被誣陷時的覺醒，紫芒是與所有人同生共死的契約，金輝是每次她們受傷時他咬碎的牙，黑焰是他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愿意為她們?nèi)ニ赖臎Q絕。

“你再完美，也不是我?！绷譁Y迎著幻影鋪天蓋地的情絲利刃往前走。

每一步都踩碎一道光刃，血珠濺在刀刃上，開出妖異的花，“因為我經(jīng)歷過疼，所以我懂怎么抱緊她們——蘇媚被毒煙熏到睜不開眼時，我疼得想剜了自己的眼睛；詩詩發(fā)高熱說胡話時，我疼得在佛前跪了整夜；靈兒被刺客劃傷手臂，我疼得把整個刺客窩翻了個底朝天……”

幻影的攻擊突然停滯。

他望著林淵胸膛上綻開的血花——那是最后一道情絲利刃穿透的痕跡。

林淵卻笑了，血沫沾在嘴角：“這一刀……我也替她們擋過?！?/p>

“不可能……完美才是終極……”幻影的聲音開始發(fā)抖。

他試圖凝聚最后一道光刃，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指尖在滲“血”——不是真實的血，而是情絲崩斷時的金粉。

林淵抬手按上他心口。

那里沒有心跳，沒有溫度，只有完美到冰冷的情紋流轉(zhuǎn)。

“可她們選的是會流血的我?！?/p>

剎那間，六道魂火同時炸裂。

太極情紋在林淵背后展開，不再是完美的陰陽魚，而是被六團火焰重新勾勒的、帶著毛刺的光輪。

幻影的身體如玻璃般龜裂，每道裂痕里都漏出他曾復制的、卻從未真正擁有的記憶：蘇媚在他懷里哭時他遞的帕子，柳詩詩塞給他的酸梅糖，楚靈兒偷藏在他書里的枯葉標本——這些他曾視為無用的“雜質(zhì)”，此刻成了壓垮完美的最后一根稻草。

“轟！”

第七心鎖的炸響比前五次更劇烈。

青銅碎片化作星子，將整個迷宮染成鎏金色。

那盲眼的白袍男子摘下斗笠，露出一張與林淵有七分相似的臉，他的銀鈴在掌心晃出彩虹：“恭喜你，不再是命主……而是命本身的主人?！?/p>

林淵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掌心的情紋不再是流轉(zhuǎn)的紋路，而是鮮活的、會隨著心跳起伏的紅線——那是與蘇媚、柳詩詩、楚靈兒，以及所有他在乎的人，血脈相連的印記。

風突然卷著桃花從鏡湖對岸吹來。

林淵抬頭時，看見遠處天際有個熟悉的身影——李明月的宮裝在風里翻卷，她望著他，唇動了動，卻沒發(fā)出聲音。

但林淵知道她要說什么——就像他知道蘇媚此刻正替他擦臉上的血，柳詩詩在翻藥囊找金瘡藥，楚靈兒在踢他的傷口笑他笨。

光雨落了滿地。

林淵站在中央，胸口的傷痕還在滲血，卻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那是真實的、帶著疼痛的、鮮活的，屬于他自己的心跳。

第八卷的風，已經(jīng)掠過他的發(fā)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