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上梅雨季,青石板路沁著潮氣。阮清荷倚在雕花窗前,指尖撫過新裁的月白色旗袍。繡娘送來的衣料還帶著茉莉香,領(lǐng)口盤扣卻突然被她攥得發(fā)皺——窗外傳來刺耳的警笛聲,混著此起彼伏的口號聲。
"抵制日貨!還我青島!"
她踮腳望去,穿學(xué)生裝的青年們舉著橫幅沖進(jìn)霞飛路。為首的男人戴著圓框眼鏡,白襯衫領(lǐng)口被雨水洇透,卻仍扯著嗓子領(lǐng)唱《國際歌》。他忽然抬頭,目光與三樓的阮清荷相撞。驚雷炸響的瞬間,她慌忙后退,后腰撞上檀木梳妝臺,胭脂盒"啪嗒"墜地。
阿桃小姐!
丫鬟阿桃推門而入,
阿桃老爺說日本人的軍艦到吳淞口了,讓您這幾日別出門。
她瞥見阮清荷泛紅的臉頰,順著目光望向樓下漸漸散去的游行隊伍,
阿桃您又在看那些學(xué)生?
阮清荷不過是偶然。
阮清荷彎腰撿拾碎片,冰涼的瓷片劃破指尖,血珠滲出來染紅了月白帕子。腦海中殘留的熾熱目光與指尖的刺痛交織,鏡中倒影雙頰緋紅,倒比胭脂更艷麗三分。
她想起青年眼底跳動的星火,與父親書房里那些唯唯諾諾的商人截然不同,那簇火仿佛能燒穿這深宅大院的禁錮。
夜幕降臨時,阮清荷抱著西洋詩集去書房。路過會客廳,父親的聲音透過雕花屏風(fēng)傳來:
父親陳司令,犬女與貴公子的婚事......
她腳步頓住,手中詩集差點滑落。檀木屏風(fēng)上的梅蘭竹菊紋映著暖黃燈光,卻遮不住字句里的寒意。
陌生男人阮老板放心,
陌生的男聲帶著濃重的川音,
陌生男人等打完這仗,我立刻來下聘。犬子在黃埔軍校前途無量,清荷嫁過去必然......
阮清荷轉(zhuǎn)身就走,絲絨拖鞋踩在青磚上悄無聲息。轉(zhuǎn)角處突然撞上堅實胸膛,她抬頭,正對上白日里那個學(xué)生的臉。他換了身灰布長衫,領(lǐng)口別著枚銅制徽章,雨水順著下頜線滴在她旗袍領(lǐng)口,在月白色綢緞上洇出深色水痕。
阮清荷對、對不起。
她慌忙后退,卻被他握住手腕。青年掌心的溫度透過旗袍單薄的布料傳來,像是要將動蕩不安的夜色都焐熱。
劉耀文阮小姐,明晚八點,碼頭倉庫。有批禁書需要轉(zhuǎn)移。
劉耀文壓低聲音,鏡片后的目光如炬。遠(yuǎn)處傳來巡捕房的警哨聲,他將一張疊好的紙條塞進(jìn)她手心,
劉耀文這是路線圖。
月光從窗欞漏進(jìn)來,照亮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樓下傳來父親送客的腳步聲,阮清荷鬼使神差地點頭。劉耀文松開手時,指尖擦過她腕間的翡翠鐲子,涼意滲進(jìn)皮膚的瞬間,她聽見他輕聲說:
劉耀文我叫劉耀文。
等阮清荷回過神,長廊里只??帐幨幍幕匾?。她低頭看著掌心的紙條,墨跡被雨水暈染得有些模糊。
遠(yuǎn)處黃浦江傳來汽笛聲,混著劉耀文離去時衣擺帶起的風(fēng)聲,在梅雨季的夜里攪起千層浪。而旗袍上不知何時崩開的盤扣,恰似她逐漸紊亂的心跳,在深閨與亂世的夾縫中,撞開了一道透進(jìn)光的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