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閣那場無聲的試探,如同冰錐刺入鄭楠喬的心臟,寒意久久不散。
宋清軒那雙仿佛能洞穿靈魂的眼睛,那句“莫要行差踏錯”的警告,像沉重的枷鎖套在她身上。
楊憶夢在寒冰獄的“瘋言瘋語”雖然被宋清軒定性為囈語,但始終是懸在她頭頂?shù)睦麆Α?/p>
她變得更加謹慎,更加賣力地扮演著“傻白甜”鄭凝喬。
在便宜爹鄭天昊面前,她依舊是那個嬌弱貼心、需要保護的小女兒。
在其他人面前,她努力維持著原主那副不諳世事、偶爾花癡的純良模樣。
只是每次遠遠瞥見宋清軒那抹月白身影,她的心跳總會漏掉一拍,隨即被更深的警惕取代。
鄭楠喬(他在觀察我)
鄭楠喬(他一定在觀察我)
這個念頭如同魔咒,讓她寢食難安。
這天深夜,鄭楠喬再次被噩夢驚醒。
夢里,楊憶夢披頭散發(fā),七竅流血,死死抓著她的腳踝尖叫“惡鬼還我命來!”,而宋清軒就站在一旁,眼神冰冷地看著,手中凝出一柄寒光凜冽的長劍……
她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了單薄的寢衣。
窗外月色清冷,透過雕花窗欞灑在地板上,一片慘白。
煩躁和壓抑讓她喘不過氣。
她披上外袍,鬼使神差地推開了房門,走到小樓外的庭院里。
夜風微涼,帶著草木的清香,稍稍吹散了她心頭的郁氣。
她走到庭院角落那棵巨大的月桂樹下,背靠著粗糙的樹干,試圖讓冰涼的觸感安撫自己緊繃的神經(jīng)。
月光如水,靜靜流淌。
四周萬籟俱寂。
宋清軒師妹夜半不眠,可是有心事?
一個清冷平靜的聲音,如同驚雷,毫無征兆地在寂靜的夜色中響起!
鄭楠喬渾身劇震,猛地轉(zhuǎn)身,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只見宋清軒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離她幾步遠的陰影里。
他依舊穿著白日那身月白錦袍,身形挺拔,面容在月色下半明半暗,俊美得不似真人,也……危險得令人窒息!
他什么時候來的?!
他聽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巨大的驚恐瞬間攫住了鄭楠喬!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比意識更快一步做出了反應——屬于鄭楠喬的、遇到危險時本能的戒備姿態(tài)瞬間取代了所有偽裝!
她身體繃緊,眼神銳利如刀,充滿了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兇狠,像一只被逼到角落、隨時準備撲擊的幼獸!什么“傻白甜”,什么“柔弱可憐”,在這一刻被最真實的求生本能撕得粉碎!
兩人在月光下無聲地對峙。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以及鄭楠喬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宋清軒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將她那一瞬間褪去所有偽裝、只剩下赤裸警惕和兇狠的表情盡收眼底。
他的眼神依舊平靜無波,深邃如古井,沒有驚訝,沒有憤怒,也沒有她預想中的質(zhì)問或殺意。
就在鄭楠喬以為他會揭穿一切,或者直接動手時,宋清軒卻緩緩開口了。
他的聲音很輕,很淡,如同拂過月色的夜風,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宋清軒不必驚慌。
鄭楠喬一愣,緊繃的身體卻沒有絲毫放松,眼神依舊充滿戒備。
宋清軒向前走了一步,踏入清冷的月光中。那張酷似宋亞軒的臉龐在月光下顯得更加清晰,也……更加難以捉摸。
他看著鄭楠喬,那目光不再是審視,反而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了然?
宋清軒神魂易位,命軌更迭,非你本愿。
他淡淡地說出這句話,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鄭楠喬的心上!
神魂易位!
命軌更迭!
他果然知道了!
他不僅知道她不是鄭凝喬,他甚至知道她是異世之魂!
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到底是誰?!
巨大的震驚和恐懼讓鄭楠喬幾乎站立不穩(wěn),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微微顫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宋清軒看著她瞬間失色的臉,繼續(xù)說道,語氣依舊是那種奇異的平靜。
宋清軒此身既承你魂,此界既為你所駐,便是你的‘當下’。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庭院中婆娑的樹影,清冷的月色,最后重新落回鄭楠喬驚駭?shù)哪樕稀?/p>
宋清軒既來之,則安之。
鄭楠喬(既來之,則安之)
這六個字,如同九天驚雷,在鄭楠喬混亂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炸得她頭暈目眩,炸得她所有的防備和驚恐都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他不是來揭穿她的?不是來審判她的?更不是來替天行道的?他是在……安慰她?!讓她安心待在這里?!
這……這怎么可能?!
鄭楠喬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月光下那個清冷如謫仙的男人。
巨大的信息沖擊讓她的大腦幾乎宕機。
她設想過無數(shù)種被揭穿后的場景——被當成奪舍的妖邪燒死、被搜魂煉魄、被囚禁……唯獨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種……詭異的接納?
鄭楠喬你……你……
鄭楠喬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鄭楠喬你……不……不處置我?
她問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懼。
宋清軒微微搖頭,月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流淌,看不出絲毫情緒。
宋清軒神魂歸處,天道自有其理。
宋清軒鄭凝喬命數(shù)已盡,此身空置,你之魂入,未嘗不是一種‘續(xù)’。
他的話語帶著玄奧的意味,仿佛在闡述某種天道法則。
宋清軒只要你不為禍此界,不傷及無辜,不……
他目光微凝,意有所指。
宋清軒……不行差踏錯,便是此身此界之緣法。
他再次強調(diào)了“行差踏錯”!
這既是底線,也是警告!
鄭楠喬的心臟狂跳,血液似乎重新開始流動。
巨大的恐懼之后,是一種劫后余生般的虛脫和……茫然。
他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接受了她的存在?接受了一個占據(jù)他師妹身體的異世之魂?
鄭楠喬為什么?
她下意識地問出口,帶著濃重的困惑和不信任
鄭楠喬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為什么選擇在這個深夜,用這種方式?
宋清軒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復雜難辨,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情緒,快得讓人抓不住。
他移開視線,望向天邊那輪孤寂的明月。
宋清軒見你心神不寧,夜夜驚擾。
他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是解釋還是陳述。
宋清軒長此以往,恐生心魔,于己無益,亦……徒增變數(shù)。
是因為……看她被噩夢困擾,心神不寧,怕她走火入魔惹出麻煩?
所以干脆點破,讓她安心?
這個理由,冷漠得近乎殘酷,卻又似乎……符合他清冷首席大弟子的身份。
鄭楠喬怔怔地看著他月光下清絕的側(cè)臉,一時間五味雜陳。
恐懼、震驚、茫然、一絲荒謬、甚至還有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弱的暖意?這暖意剛冒頭,就被她狠狠掐滅——別傻了鄭楠喬!
這冰山只是怕你惹麻煩!
但無論如何,他那句“既來之,則安之”,如同定海神針,暫時穩(wěn)住了她驚濤駭浪般的心緒。
壓在心頭最大的秘密被點破,沒有被審判,反而得到了一種詭異的“默許”。
這感覺……就像溺水之人突然被拉上了岸,雖然渾身濕透冰冷,但至少……能喘口氣了。
鄭楠喬我……
鄭楠喬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詞窮。
她該說什么?感激涕零?還是繼續(xù)裝傻?
宋清軒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應。
他收回望向明月的目光,最后看了鄭楠喬一眼,那眼神深邃依舊,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冰冷審視,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平靜。
宋清軒夜深露重,師妹早些安歇吧。
留下這句話,他如同來時一般,身影悄無聲息地融入庭院更深的陰影之中,只留下清冽的氣息和滿地清輝。
鄭楠喬獨自一人站在巨大的月桂樹下,久久未動。
夜風吹拂著她的發(fā)絲和衣袂,帶來絲絲涼意。
月光清冷地灑在她身上,也照亮了她臉上復雜難辨的表情。
震驚、茫然、后怕、一絲隱秘的輕松……還有,對那個神秘莫測、頂著“宋亞軒臉”的師兄,更深的好奇和……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微妙的悸動。
最大的秘密被掀開,卻迎來了一句“安之”。
前路,似乎明朗了些,卻又似乎……更加迷霧重重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雙手,這雙手,現(xiàn)在是鄭凝喬的,也是她鄭楠喬的。
既來之,則安之嗎?
她抬起頭,望向宋清軒消失的方向,眼神漸漸沉淀下來,帶著一絲屬于惡女的、重新燃起的斗志和探究。
鄭楠喬(好,宋清軒,這可是你說的。)
鄭楠喬(既來之,則安之。)
鄭楠喬(那老娘……就安心地待下去了!不過……)
她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玩味的弧度。
鄭楠喬(你這座冰山底下,到底藏著什么?)
鄭楠喬(老娘遲早……要挖出來看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