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專業(yè)舞蹈工作室里的冷白LED燈把每個角落都照得透亮。整面墻的落地鏡映出文俊輝孤單的身影，木地板被他反復起跳落地踩得嗡嗡作響。墻上電子鐘的紅色數(shù)字跳到3:01，旁邊墻角堆著四個空水瓶，瓶身上凝結(jié)的水珠順著桌腿蜿蜒而下，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水洼。

文俊輝的白色練功服早就濕透了，黑色發(fā)梢滴著水，落在地板上暈開一個個深色圓點。他調(diào)整了下手機播放器的位置，鏡面反射里能看到屏幕上熟悉的文件夾——密碼是617，三年來從沒改過。按下播放鍵的瞬間，全圓佑低沉的呼吸聲從劣質(zhì)揚聲器里傳出來，混著地板摩擦的沙沙聲，像某種私密的喁語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

“這里轉(zhuǎn)體要快半拍?！?/p>

聽到這句指令時，文俊輝的脖頸猛地繃緊。他騰空而起，身體在空中劃出利落的弧線，落地時膝蓋重重磕在木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疼，鉆心的疼，但這點疼根本比不上心里那只啃噬他三年的怪物。鏡子里的男人單膝跪地，右手死死按住左膝，指節(jié)泛白到幾乎透明，虎口處那道陳舊的疤痕又開始隱隱發(fā)燙。

三年前練習這個動作時，全圓佑也是這樣摔的。當時文俊輝笑他“游戲大神也有翻車的時候”，結(jié)果轉(zhuǎn)頭自己就摔進對方懷里。全圓佑身上總有淡淡的雪松味，即使流了那么多汗，也沒變成讓人窒息的酸腐味道。他把下巴擱在文俊輝肩膀上，熱氣噴在耳后：“記住這個疼，下次就不會摔了?！?/p>

“去你的。”文俊輝把手機音量調(diào)到最大，試圖蓋過腦子里不斷回放的聲音。汗水順著下頜線滑落，滴在地上很快洇開來。他抬手抹了把臉，指尖觸到鎖骨處的鑰匙扣，冰涼的金屬硌得皮膚生疼——610和717，兩個串在一起的時間戳，像副沉重的枷鎖。

手機里的音樂突然卡頓了一下，全圓佑的呼吸聲變得清晰起來。不是規(guī)律的起伏，是帶著點急促的喘息，像跑完八百米后的樣子。文俊輝猛地起身，動作快得差點再次摔倒。他當然記得這段——那天全圓佑發(fā)著高燒，卻硬是陪著他練到凌晨四點。教練兇巴巴地把熱毛巾扔在全圓佑臉上，罵他不要命了，結(jié)果那人只是把毛巾蓋在額頭上，聲音悶在布里：“小俊今天必須學會這個轉(zhuǎn)體。”

文俊輝的膝蓋又撞到了地板。這次不是練習動作，是整個人脫力跪倒在地。鏡面里映出他扭曲的表情，分不清是疼的還是別的。手機還在不知疲倦地播放著，全圓佑數(shù)拍子的聲音透過電流傳過來，帶著細微的雜音：“一、二、三……跳！”

他跳了。轉(zhuǎn)體，騰空，落地，動作標準得像個提線木偶。只有緊握的拳頭暴露了情緒——指甲深深嵌進掌心，血珠混著汗水滴在樂理譜上，把“JUN”的簽名暈染成模糊的紅痕。那是他三年前留在韓國的樂譜，不知陳曦用了什么辦法弄到手的，夾在給他的舞蹈教材里，昨天才被發(fā)現(xiàn)。

門把轉(zhuǎn)動的聲音很輕，卻像驚雷般炸響在寂靜的房間里。文俊輝猛地回頭，汗水甩在鏡子上，劃出幾道水痕。陳曦站在門口，米白色西裝套裙一絲不茍，手里拎著的早餐紙袋冒著熱氣，和這個被汗水浸透的空間格格不入。她的頭發(fā)精心打理過，臉上化著精致的淡妝，但眼底的青黑騙不了人——這個女人又熬夜了。

“你已經(jīng)在這里跳了多久？”陳曦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情緒。她反手關(guān)上門，把凌晨三點的寒意隔絕在外，“物業(yè)的監(jiān)控說從昨晚11點到現(xiàn)在?！?/p>

文俊輝沒說話，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膝蓋處的練功服已經(jīng)磨破了，露出泛紅的皮膚。他轉(zhuǎn)身背對陳曦，拿起手機準備繼續(xù)播放，肩膀卻被人用力按住。

“別管。”他甩開那只手，聲音啞得像是吞過砂紙。

“我不管誰管？”陳曦的聲音終于帶上了火氣，她一把搶過手機按滅屏幕，“《青春有你》的評審下周就來看彩排，你想毀了這一切嗎？！”

手機從她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板上。萬幸屏幕沒碎，卻剛好卡在播放界面——全圓佑那句“跳”在寂靜中炸響，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文俊輝突然轉(zhuǎn)身，動作快得驚人。他抓住衛(wèi)衣前襟猛地撕開，抽繩飛出去，在譜紙上那個褪色的“JUN”簽名旁邊落下?！皻Я?？”他的聲音陡然拔高，胸腔劇烈起伏著，脖頸處的青筋一跳一跳，“三年前他在仁川機場抓著我手腕說等我跳完最后八拍！現(xiàn)在連支音樂都不讓我聽了嗎？！”

最后那個“嗎”字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像根繃到極致的弦突然斷了。文俊輝的眼眶紅得嚇人，卻死死咬著下唇不讓眼淚掉下來。陳曦被他突如其來的爆發(fā)震住了，舉在半空的手頓在原地，早餐袋里的豆?jié){搖晃著，濺出幾滴在地板上。

房間里只剩下兩人粗重的呼吸聲，還有墻上電子鐘單調(diào)的滴答聲。文俊輝別過臉去，盯著鏡子里狼狽的自己。頭發(fā)黏在額頭上，眼睛布滿血絲，脖子上的鑰匙扣隨著急促的呼吸起伏著，610和717在冷光燈下泛著冷硬的光。

陳曦慢慢蹲下身，撿起地上的手機和抽繩。她的動作很輕，完全不像平時那個能單手撕掉合同的金牌經(jīng)紀人?！拔也皇遣蛔屇懵?，”她把抽繩放在一邊，指尖輕輕劃過手機屏幕，“只是……”

“只是什么？”文俊輝的聲音冷下來，帶著嘲諷，“怕我耽誤你賺錢？還是怕HYBE那邊知道了找你麻煩？”

“啪”的一聲，陳曦把手機拍在旁邊的長椅上。她站起身，從手提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機，劃開屏幕遞到文俊輝面前：“看看這個，再跟我說這話?！?/p>

文俊輝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了手機。屏幕上是張照片，拍攝角度很刁鉆，像是從某個角落里偷拍的。畫面里全圓佑坐在舞臺后臺的折疊椅上，低著頭，專注地看著手里的東西。文俊輝的心跳驟然加快，指尖無意識地放大照片——那是雙黑色舞蹈鞋，鞋面有明顯的磨損痕跡，鞋頭處甚至能看到細密的針腳。

“這是……”他的聲音卡在喉嚨里，手指繼續(xù)放大，直到看清那磨損的白色鞋跟。

一個歪歪扭扭的“J”字，用白色馬克筆寫在鞋跟上，邊緣已經(jīng)斑駁脫落，顯然是反復描摹過很多次。

文俊輝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他認得這雙鞋。那是2018年MAMA頒獎禮前，全圓佑的舞鞋被人故意劃破，文俊輝緊急用白色馬克筆在新買的備用鞋上復刻了這個簽名。當時全圓佑笑著說他寫的像雞爪，結(jié)果轉(zhuǎn)頭就穿著“雞爪鞋”跳了全場，連領(lǐng)獎時都舍不得換下來。

“李政浩的人一直盯著他。”陳曦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難得的疲憊，“這是上周日本演唱會后臺拍的，發(fā)到了公司內(nèi)部群，標題是‘藝人私生活管理失誤案例’?！?/p>

文俊輝的手指開始發(fā)抖，手機差點從掌心滑落。他想起三年前那個暴雨夜，全圓佑塞給他的不僅僅是咖啡和機票，還有個沉甸甸的信封。回到中國拆開才發(fā)現(xiàn)是五雙嶄新的舞鞋，每雙鞋跟上都用白色馬克筆仔細描著“J”字，筆畫間能看到反復擦拭的痕跡。當時他把那些鞋塞進衣柜最深處，以為這樣就能把所有念想都封存起來。

“他的鞋從來都是公司統(tǒng)一換的?！蔽目≥x的聲音變調(diào)了，像被砂紙磨過，“練習生時期就是……”

“那又怎樣？”陳曦打斷他，從包里拿出紙巾，強硬地塞進他手里，“現(xiàn)在重要的是你。下周評審要看的dance break，你打算就這么帶著一身傷上場？”

文俊輝沒接紙巾，任由眼淚砸在手機屏幕上，把那個模糊的“J”字暈染得更加模糊。他把額頭抵在冰涼的鏡子上，玻璃的寒意透過皮膚滲入骨髓，稍微壓制住了那股幾乎要噴發(fā)的情緒。鏡中疊著無數(shù)個自己，每個都帶著相同的倔強和脆弱，脖子上晃動的鑰匙扣在冷光燈下劃出細碎的光。

“至少先把早餐吃了?！标愱匕言绮痛旁谒赃叺拈L椅上，聲音軟了下來。她走到鏡子的另一端，看著自己的倒影，“我已經(jīng)把《青春有你》的評審時間改到下周下午了，上午給你留了理療師的時間?！?/p>

文俊輝沒應(yīng)聲，慢慢站直身體。他拿起手機，點開相冊里那張被陳曦偷拍的照片——便利店屋檐下，他蜷縮在角落里，脖子上掛著兩個串在一起的鑰匙扣。當時他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卻沒想到全被這雙眼睛看在眼里。

“謝謝你，晨曦姐?！?/p>

這是三年來他第一次叫她姐。陳曦握著礦泉水瓶的手指頓了一下，嘴上卻硬邦邦地回了句：“少來這套，趕緊吃早飯?！?/p>

排練室大門突然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沉重的金屬合頁轉(zhuǎn)動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兩人同時轉(zhuǎn)頭，心臟差點從喉嚨里跳出來。凌晨三點半的舞蹈工作室，不該有訪客才對。

門口站著的男人一半身體陷在走廊的陰影里，只有手機屏幕的冷光映亮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銳利。他穿著簡單的黑色連帽衫，背后印著熟悉的“SEVENTEEN”字樣，行李箱的滾輪在地上拖出沉悶的響聲。

文俊輝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認得這雙眼睛，認得這個站姿，甚至認得對方因為常年握麥克風而微微內(nèi)扣的右手。

“S.Coups？”陳曦的聲音里帶著職業(yè)性的警惕，她下意識地向前一步，擋在文俊輝身前，“你怎么會在這里？”

崔勝澈沒回答，目光越過陳曦，落在文俊輝身上。四目相對的瞬間，文俊輝猛地后退一步，撞倒了身后的折疊椅。金屬椅子在地板上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劃破了兩人之間緊繃的沉默。

“來送樣東西。”崔勝澈終于開口，聲音透過口罩傳來，有些模糊卻異常冷靜。他的目光掃過地上的抽繩，散落的樂譜，還有文俊輝脖子上晃動的鑰匙扣，最終停留在那雙磨破的練功鞋上。

文俊輝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的舊傷里。他想問的話太多了——韓國怎么樣？成員們還好嗎？全圓佑他……但所有問題到了嘴邊，都變成了干澀的沉默。

崔勝澈舉起手機，屏幕對著他們。電子屏的冷光照亮他眼底的疲憊，屏幕上是某跨國銀行的轉(zhuǎn)賬界面。收款人是上海演唱會主辦方的賬戶，金額那欄的數(shù)字長得讓人心驚。文俊輝的呼吸驟然停止，視線死死釘在轉(zhuǎn)賬附言上——用韓文寫的“特別舞臺預算”。

“圓佑把明年合約金全押給了中國主辦方。”崔勝澈的聲音很穩(wěn)，每個字都像錘子一樣砸在文俊輝心上，“他說如果上海場的特別舞臺取消，所有違約金由他個人承擔?！?/p>

“什么？”陳曦失聲驚呼，她從業(yè)這么多年，見過為愛癡狂的，卻沒見過把自己賣了的。HYBE的合約金意味著什么，沒人比她更清楚——那幾乎是藝人未來三年的全部收入。

文俊輝感覺腳下的地板在旋轉(zhuǎn)。他扶住旁邊的欄桿，指尖冰涼。原來那不是錯覺，全圓佑拋過來的不僅僅是鑰匙扣和承諾，還有他整個職業(yè)生涯。那個永遠冷靜理智的全圓佑，那個被粉絲稱為“圓佑天使”的全圓佑，居然做了這么瘋狂的事。

“他……”文俊輝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比誰都清楚?！贝迍俪旱哪抗庾兊脧碗s，“練習生時期他就為你跟聲樂教練頂嘴，出道后為了保護你在頒獎禮后臺跟記者吵架，現(xiàn)在……”他頓了頓，聲音低下去，“他說這是最后一次了?！?/p>

陳曦的臉色煞白。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HYBE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發(fā)生。全圓佑這樣做，跟自毀前程沒區(qū)別。

“HYBE知道嗎？”她迅速冷靜下來，腦子飛速運轉(zhuǎn)著可能的公關(guān)方案。

崔勝澈搖了搖頭，眼神掃過窗外漆黑的夜空：“但李政浩的人已經(jīng)到上海了?！?/p>

這句話像盆冰水，從頭澆到腳。文俊輝猛地想起便利店那夜街角的黑衣人，想起陳曦手機上那條“目標已確認”的短信。原來他們一直都在，像毒蛇一樣悄悄潛伏，等著給他們致命一擊。

墻上電子鐘的秒針突然變得異常清晰，每一聲滴答都像倒計時。45分鐘后，天就要亮了。

文俊輝慢慢彎腰，撿起地上的手機。屏幕已經(jīng)裂開了一道縫，卻依然頑強地亮著。他按下播放鍵，全圓佑數(shù)拍子的聲音再次響起，剛好到那關(guān)鍵的最后八拍。

“五、六、七、八……跳！”

文俊輝扶著膝蓋深深吸了口氣，汗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手機屏幕上，與崔勝澈手機里那個驚人的轉(zhuǎn)賬數(shù)字重疊在一起。鏡中映出三個沉默的身影——他淚光閃爍的眼睛，陳曦凝重的側(cè)臉，門口崔勝澈一半在光明一半在陰影中的輪廓。

電子鐘跳到3:45，紅色的數(shù)字在冷白燈光下格外刺眼。秒針仿佛凝固在這一刻，空氣安靜得能聽到三人心臟的跳動聲，以及手機里那個固執(zhí)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喊著：“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