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把人行道的影子拉得老長,林溪然的帆布鞋尖踢著路沿石往前走,手指被蘇墨宇輕輕勾著。風(fēng)里還帶著櫻花的甜香,混了點(diǎn)傍晚微涼的空氣,吹在臉上挺舒服。
"畫室就在前面那個巷子拐進(jìn)去。"林溪然用下巴指了指前方,"有點(diǎn)難找,第一次來的人容易轉(zhuǎn)暈。"
蘇墨宇"嗯"了一聲,腳步放慢了些。他左手拎著林溪然的帆布包,右手還跟她保持著手指相勾的姿勢。"畢業(yè)那年租的?"
"嗯,找到工作之前都在這兒。"林溪然低頭盯著兩個人交握的手,"后來接稿多了,就沒舍得搬。租金便宜,光這點(diǎn)就甩市中心寫字樓十條街。"
蘇墨宇的腳步頓了頓。七年,他算了算時間,剛好是他做完第二次移植手術(shù)的那年。那時候他躺在無菌病房里,連窗戶都不讓開,護(hù)士每天推著紫外線燈進(jìn)來消毒,空氣里全是消毒水的味兒。
"這附近..."蘇墨宇抬頭打量四周老舊的居民樓,墻皮有些剝落,空調(diào)外機(jī)嗡嗡作響,"晚上安全嗎?"
"還行吧。"林溪然笑了笑,"我一般畫到十點(diǎn)就收工,小區(qū)門口有保安亭。再說..."她晃了晃兩人牽著的手,"現(xiàn)在不是有你了么。"
蘇墨宇的手指猛地收緊了些,林溪然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皮膚傳過來。她心里有點(diǎn)癢,像被羽毛輕輕掃過。這種感覺很陌生,又帶著點(diǎn)熟悉的甜,是她畫過無數(shù)次卻總覺得少了點(diǎn)什么的味道。
巷子口有棵老槐樹,樹干上釘著塊褪色的木牌,寫著"匠心畫室"四個字。林溪然掏出鑰匙開門,銅制鑰匙插進(jìn)鎖孔時發(fā)出"咔嗒"一聲輕響。
"進(jìn)來吧。"她推開門側(cè)身讓蘇墨宇進(jìn)去。
畫室比蘇墨宇想象的大些,朝南的大窗戶占了整面墻,夕陽斜斜地照進(jìn)來,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諝庵酗h著松節(jié)油和顏料的混合氣味,甜絲絲的,又帶著點(diǎn)刺鼻。畫架沿著墻邊擺了一圈,上面大多蒙著白布,只有正中央那個畫架上的畫是露著的一棵樹開得正好的櫻花,粉色花瓣在夕陽下像是在發(fā)光。
"隨便坐。"林溪然把帆布包扔在角落的沙發(fā)上,踢掉鞋子光著腳踩在木地板上。"要不要喝水?冰箱里有可樂和..."
她的話沒說完,就聽見蘇墨宇倒抽冷氣的聲音。林溪然回頭,看見他正站在墻邊,眼睛盯著墻上掛著的那排插畫。
"這些都是你畫的?"蘇墨宇的聲音有點(diǎn)抖。墻上掛著的是林溪然這幾年發(fā)表過的作品,從兒童繪本到雜志封面,風(fēng)格清新又溫暖。有張畫里的小女孩正踮著腳夠櫻花樹枝,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星。
林溪然走過去站在他身邊,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fù)蠐项^:"早期的畫,現(xiàn)在看有點(diǎn)幼稚了。"
"沒有。"蘇墨宇伸手,指尖懸在畫框前幾厘米的地方,沒敢碰,"很溫暖。"他轉(zhuǎn)頭看她,夕陽的光落在他眼睛里,像融化的蜂蜜,"和你一樣。"
林溪然的臉頰一下子熱起來,她趕緊別開臉,假裝整理畫架上的畫筆。"別夸我了,一會兒尾巴要翹到天上去了。"
蘇墨宇笑起來,跟在她身后走到中央的畫架前。"還沒畫完?"他指著那幅櫻花圖。
"嗯,總覺得少了點(diǎn)什么。"林溪然用畫筆戳了戳顏料盤里的白色,"光影處理不太對。"
蘇墨宇沒說話,就那么看著畫。林溪然被他看得有點(diǎn)緊張,下意識地摩挲著畫筆桿,這是她從高中起就有的習(xí)慣,一緊張就想摸點(diǎn)什么。
"你很喜歡櫻花。"蘇墨宇突然說。
"啊?"林溪然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他指的是她畫里反復(fù)出現(xiàn)的櫻花元素,"可能吧。"她含糊地應(yīng)著,不敢告訴他其實(shí)是因?yàn)槟硞€人。
蘇墨宇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她臉上。畫室里很安靜,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車鳴聲。林溪然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的,一聲比一聲響。
"你畫的櫻花,"蘇墨宇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讓人腿軟的磁性,"比我見過的任何櫻花都要好看。"
林溪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起頭,正好撞進(jìn)蘇墨宇的眼睛里。他離得很近,近到能看清他長而密的睫毛,還有鏡片后那雙深邃的眼睛。陽光從他背后照過來,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金邊,像她畫了無數(shù)次的男主出場畫面。
就在這時,蘇墨宇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落在了角落的那堆畫框上。"那些是..."
"沒什么!"林溪然猛地轉(zhuǎn)身擋住他的視線,心臟差點(diǎn)跳出來。那里放著她七年來沒舍得丟的舊作,包括那幅畫了又改、改了又畫的櫻花告白圖。
蘇墨宇挑了挑眉,明顯看出了她的慌亂。"不能看?"
"都是些廢品。"林溪然強(qiáng)裝鎮(zhèn)定地笑了笑,伸手想去把畫框往角落里推推,"早就該扔了,一直懶..."
她的話沒說完,就聽見蘇墨宇"咦"了一聲。她回頭,看見他已經(jīng)繞過她,走到了那堆畫框前。他的手正停在一個用防塵布蓋著的畫框上,那布上積了層薄灰,顯然很久沒動過了。
"這個是什么?"蘇墨宇轉(zhuǎn)頭問她,眼睛里閃著好奇的光。
"別碰那個!"林溪然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驚慌。
但已經(jīng)晚了。蘇墨宇已經(jīng)解開了系在畫框上的繩子,輕輕掀開了防塵布。畫框是七年前流行的款式,深棕色的木質(zhì)邊框已經(jīng)有些褪色。蘇墨宇的目光落在畫面上,整個人都僵住了。
林溪然感覺血液一下子沖到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全部褪去,手腳冰涼。她看著蘇墨宇的背影,大氣都不敢喘。那幅畫畫了她整整三個月,從初春畫到櫻花開,又從櫻花謝畫到盛夏。畫里是七年前的圖書館櫻花道,夕陽下,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少年正站在櫻花樹下看書,風(fēng)掀起他的衣角和書頁,粉色的花瓣落在他的肩頭和書頁上。
那是她眼里的蘇墨宇,是她珍藏了七年,不敢示人的秘密。
"溪然..."蘇墨宇的聲音有點(diǎn)抖,他緩緩轉(zhuǎn)過身,手里還捧著那幅畫。夕陽的光正好照在畫上,把少年的輪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林溪然感覺喉嚨發(fā)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看著蘇墨宇的眼睛,那里面有震驚,有疑惑,還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
"這幅畫..."蘇墨宇往前走了一步,"是你畫的?"
林溪然猛地回過神來,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撲過去:"還給我!"
蘇墨宇顯然沒料到她會這么激動,下意識地把畫往身后藏。林溪然撲了個空,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一拽。蘇墨宇沒站穩(wěn),向后踉蹌了幾步,手一松,畫框"啪"一聲摔在了地上,玻璃碎了。
林溪然和蘇墨宇都愣住了。畫室里靜得可怕,只有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光,還有地上那幅散落的畫。
蘇墨宇最先反應(yīng)過來,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想把畫紙撿起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他的話突然頓住了。一陣風(fēng)吹過窗戶,掀起了畫紙的一角。蘇墨宇伸出手指,輕輕把畫紙翻了過來,背面有字。
是用鋼筆寫的,字跡娟秀又帶著點(diǎn)稚氣,顯然是七年前的筆跡。林溪然看著那行字,感覺眼睛突然模糊了。
"送給我喜歡的蘇墨宇。"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林溪然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聲比一聲沉重,像要砸穿胸口。她看見蘇墨宇的肩膀在微微顫抖,他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那行字,像是在確認(rèn)這不是夢。
"溪然..."蘇墨宇抬起頭,眼睛紅得嚇人,"這..."
林溪然再也忍不住,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她轉(zhuǎn)過身,不想讓蘇墨宇看見她這副樣子。七年了,她以為自己早就把這件事忘了,以為自己已經(jīng)不在乎了??僧?dāng)這行字重新出現(xiàn)在眼前,當(dāng)蘇墨宇用那樣震驚又心疼的眼神看著她時,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道傷疤一直都在,碰一下,還是會疼得喘不過氣。
"對不起..."蘇墨宇手忙腳亂地站起來想去安慰她,卻不小心碰倒了旁邊的畫架。"嘩啦"一聲,畫架倒在地上,上面的畫散落開來,像天女散花。
這一聲響徹底點(diǎn)燃了林溪然積壓了七年的情緒。她看著滿地狼藉的畫作,看著站在一片狼藉中手足無措的蘇墨宇,突然爆發(fā)了。
"對不起有什么用!"她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蘇墨宇,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蘇墨宇怔住了,呆呆地看著她。
"畢業(yè)典禮那天,我在這里等了你整整三個小時!"林溪然指著門口的方向,眼淚洶涌而出,"我抱著這幅畫,從天亮等到天黑,蚊子咬了我一身包,保安都來趕我走了,你都沒有來!"
"我以為..."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她以為自己那天會被拒絕,以為蘇墨宇根本不喜歡她,卻從沒想過他會不告而別。
"我找了你好久..."林溪然蹲下身,抱住膝蓋,像個迷路的孩子一樣哭起來,"我去你宿舍問,他們說你搬走了;我去你家,你鄰居說你們?nèi)叶汲鰢耍晃医o你打電話,永遠(yuǎn)是無法接通..."
蘇墨宇看著蹲在地上哭得渾身發(fā)抖的林溪然,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他喘不過氣。他想上前抱住她,腳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他知道自己欠她一個解釋,欠她七年的時光,可在這一刻,所有的語言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2018年..."林溪然的哭聲小了些,但聲音依舊嘶啞,"我發(fā)燒到39度,迷迷糊糊聽見門鈴響,醒來看見門口有退燒藥和傘,我以為是夏語放的..."
"2020年我生日,收到匿名的顏料,是我想要了好久的限量版..."
"去年冬天我奶奶住院,那個在病房外站了一整夜的人..."
林溪然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蘇墨宇:"都是你,對不對?"
蘇墨宇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他點(diǎn)點(diǎn)頭,聲音哽咽:"是我。"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林溪然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絕望的控訴,"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在想你?你知不知道我看到那些東西的時候有多希望是你?你知不知道..."
她說不下去了,巨大的悲傷像潮水一樣將她淹沒。她低下頭,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蘇墨宇再也忍不住,快步上前蹲下身。他伸出手,想像七年前那樣擦掉她的眼淚,手指卻在碰到她臉頰的前一秒停住了。他怕自己的觸碰會讓她更難過,更怕這只是一場夢,夢醒了,她又會消失不見。
就在這時,他突然想起七年前的那個下午。林溪然因?yàn)楸荣愂Ю诋嬍铱薇亲樱彩沁@樣手足無措地看著她,最后還是鼓起勇氣,用拇指輕輕擦掉了她的眼淚。那時候的她,臉蛋紅紅的,眼睛像受驚的小兔子,可愛得讓他心動。
蘇墨宇深吸一口氣,輕輕伸出手,用拇指溫柔地擦去林溪然臉頰上的淚水。動作和七年前一模一樣,帶著小心翼翼的珍視。
林溪然的哭聲戛然而止。她愣住了,呆呆地看著蘇墨宇。這熟悉的動作,一下子把她拉回了七年前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那時候的他們,還不知道未來會有那么多的錯過和等待,還不知道一個轉(zhuǎn)身就是七年的時光。
窗外華燈初上,畫室里彌漫著松節(jié)油、顏料和愛情混合的溫暖氣息。七年的等待,終于在這一刻,等來了遲到的圓滿。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