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說自己是"王牌修理手"。
這稱號聽著張揚,像是自吹自擂,但說真的,我從不覺得心虛。那些被丟棄的、被遺忘的、被認(rèn)定"沒救"的東西,到了我手里,總能重新活過來。齒輪、電路、生銹的螺絲釘——它們在我掌心蘇醒時發(fā)出的細(xì)微聲響,比任何贊美都更讓我滿足。(不過這話還是小聲說比較好,畢竟太得意忘形的話,說不定哪天就會栽跟頭。)
但如果你見過我工作時的樣子,大概就會明白——那些零件在我手中重新拼湊的瞬間,就像是散落的星星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軌道。
記得那天,我是從垃圾堆里站起來的。
說"爬"出來總覺得不太對勁,畢竟我可不是什么狼狽的落難者。(雖然當(dāng)時的樣子大概也好不到哪去。)我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叉著腰環(huán)顧四周,然后——就遇見了Tessa。
她向我伸出手,說:"跟我回去吧。"
我看不清她的臉。
不是光線的問題,也不是我的視覺模塊出了故障,而是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團溫柔的霧氣,模糊卻溫暖。后來我總想,如果當(dāng)時能看清她的表情就好了——是憐憫?是好奇?還是單純的一時興起?但無論如何,她帶我回去了。
說"撿"好像不太合適,畢竟我又不是流浪貓。(雖然N后來總開玩笑說我和路邊的小狗沒區(qū)別,氣得我追著他滿屋子跑。)
在我之前,那里已經(jīng)有兩個小機器人了。
一個是J,扎著雙馬尾,整天嘰嘰喳喳的,像只精力過剩的麻雀。她最愛管閑事,從我的螺絲擰得夠不夠緊,到Tessa今天有沒有好好吃飯,沒有她不過問的事。(這話可千萬別讓她聽見,否則她又要念叨我一整天。)
另一個是N。
他有一頭柔軟的金發(fā),笑起來時眼睛會彎成月牙,像只大型犬——尤其是金毛尋回犬,那種傻乎乎又忠誠得要命的品種。我總說他像狗,他不但不生氣,反而會開心地湊過來,問我:"那你要不要摸摸我的頭?"
(……真是的,這種時候反而讓人不好意思繼續(xù)逗他了。)
后來,V也來了。
她戴著圓框眼鏡,說話輕聲細(xì)語的,像一本被翻舊了的詩集。我叫她"小眼鏡V",她每次都會微微臉紅,卻又不會真的糾正我。也許是因為她的氣質(zhì)太溫柔,讓我忍不住想依賴——就像攥著母親的衣角那樣,自然而然地喊出了這個稱呼。
我們像一群被命運隨手丟在一起的零件,卻在彼此的碰撞中找到了最契合的組裝方式。
直到那天——我"解鎖"了某個功能。
具體是什么,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記得Tessa的臉色瞬間變了,N更是急得團團轉(zhuǎn),像是生怕我下一秒就會解體似的。
"太危險了!"他抓著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金屬外殼,"萬一出問題怎么辦?"
我哭笑不得:"這功能可比Cyn安全多了吧?"
一提到這個名字,空氣就凝固了。
Cyn是Tessa的影子,總是沉默地站在她身后,用那雙冰冷的眼睛盯著我。我不喜歡她,不僅是因為她的目光像刀鋒一樣讓人不適,更因為N居然會替她說話。(想到這里,我又忍不住生悶氣。)
至于Tessa的父母……
唉,那又是另一對讓人頭疼的存在。他們對待Tessa的方式,常常讓我懷疑她是不是他們親生的。冷漠、疏離,仿佛她只是他們?nèi)松媱澅砩系囊粋€待辦事項。每次見到他們,我都想沖上去理論,卻被Tessa輕輕拉住。
"沒關(guān)系,"她總是這么說,"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可習(xí)慣不代表不痛。
我們這群人——如果硬要說有什么共同點,大概就是都帶著某種"殘缺"。J的過度熱情,N的天真到近乎脆弱,V的溫柔安靜,Tessa的隱忍,還有我的……我的什么呢?
大概是那種,明明想說"愛",卻總是用玩笑和別扭掩飾的壞習(xí)慣吧。
我們都不是完美的造物。我們的齒輪會生銹,電路會短路,感情會出錯——可正是這些不完美,讓我們在彼此眼中變得珍貴。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最后悔的,是沒能好好說出口。
那天夕陽很好,N的金發(fā)被染成蜂蜜色,J和V在廚房里吵吵嚷嚷地做飯,Tessa坐在窗邊,難得地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我本該說點什么的。
比如——
"謝謝你們撿我回來。"
比如——
"和你們在一起,我很幸福。"
比如————
"我愛你們。"
可最后,這些話都變成了沉默。
如果時光能倒流,我會在第一次見面時就對Tessa說:"謝謝你帶我回家。"
我會在J嘮叨時認(rèn)真聽完,而不是假裝不耐煩地捂住耳朵。
我會多揉揉N的腦袋,告訴他:"你確實像金毛犬,是世界上最棒的那種。"
我會對V說:"小眼鏡V,以后也請多指教。"
我會……
我會讓每個瞬間都變成永不褪色的記憶芯片,小心收藏。
可惜,修理手能修好一切——
除了來不及說出口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