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盆里的紅綢衣角還在飄,像團燒不盡的火苗。梁艾雪攥著骨笛沖過去,指尖剛要碰到水面,那衣角突然沉了下去,水瞬間恢復平靜,連半點波紋都沒剩,只剩盆沿沾著的幾星黃泥,像誰不小心蹭上去的。
她盯著銅盆看了半晌,轉(zhuǎn)身去了閣樓。那里堆著她收來的舊物,木架上蒙著薄灰,唯有最里面的樟木箱擦得干凈,里面就放著那件蘇姓人家的旗袍。
梯子踩上去“吱呀”響,混著窗外的雨聲,倒比剛才的水聲更讓人發(fā)怵。梁艾雪掀開樟木箱蓋,一股樟腦味撲面而來,裹著點極淡的脂粉香,不是現(xiàn)在市面上的洋貨味,是前清時盛行的桂花膏味。旗袍疊得整齊,正紅的料子褪成了暗朱,領(lǐng)口的云紋用銀線繡的,線腳細密,和骨笛上的紋路比對,竟是分毫不差。
她伸手把旗袍展開,袖口內(nèi)側(cè)突然掉出個東西,“啪嗒”落在箱底——是枚銀質(zhì)的小笛子,比骨笛小一半,笛身上也刻著云紋,尾端沒有紅繩,卻留著個細小的穿孔,像是被人硬生生扯斷的。
梁艾雪撿起銀笛,指尖剛碰到,耳邊就響起一陣細碎的歌聲,是支秦淮小調(diào),調(diào)子軟得像水,卻帶著股說不出的涼。她猛地晃了晃頭,歌聲又沒了,只剩閣樓天窗漏進來的雨絲,落在旗袍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蘇氏……”她低聲念著賬冊上的名字,手指撫過旗袍的領(lǐng)口,突然摸到個硬物,藏在云紋的銀線里。她用小刀輕輕挑開線腳,掏出個折疊的絹帕,米白色的料子已經(jīng)發(fā)黃,上面用墨字寫著兩行小字:“煙雨舫中客,骨笛系君魂,若見紅繩續(xù),還我故人身?!?/p>
字跡娟秀,卻有幾處墨點暈開,像是寫的時候手在抖。梁艾雪把絹帕展開,帕角還沾著點暗紅,和骨笛云紋里的顏色一樣,是干涸的血跡。
就在這時,閣樓的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她猛地回頭,門口空無一人,只有風裹著雨絲吹進來,把旗袍的下擺吹得飄起來,像個站著的人影。梁艾雪握緊銀笛,剛要起身,卻看見樟木箱的內(nèi)壁,不知何時多了個手印,是女人的手,指節(jié)處有個小疤——和荷葉背面的指印一模一樣。
“是你嗎?”她試探著問,聲音在閣樓里飄著,沒半點回音。只有天窗的雨絲越落越密,打在木架上,發(fā)出“嗒嗒”的聲,像有人在數(shù)著時間。
梁艾雪把絹帕和銀笛放進衣袋,抱著旗袍下樓。剛到樓梯口,就看見里屋的銅柜開著,錦盒放在地上,骨笛不見了。她心里一緊,握著小刀沖過去,卻看見骨笛放在桌上,笛身上的云紋又變成了紅色,尾端的紅繩纏著銀笛的穿孔,竟真的續(xù)成了整根,在桌上輕輕飄著。
桌角的舊賬冊被翻開,“沉舟”那頁多了行字,是用紅墨寫的,字跡和絹帕上的一樣:“今夜子時,煙雨舫舊址,還我骨笛?!?/p>
紅墨還沒干,順著紙頁往下流,像血一樣。梁艾雪摸了摸墨痕,是冷的,不是墨的溫度,是河底的溫度。
她走到窗邊,雨已經(jīng)停了,天邊泛著點魚肚白,街上開始有行人走動。隔壁綢緞莊的門開了,陳三探出頭來,看見她,揮了揮手:“梁小姐,今早秦淮河邊上撈上來個東西,像是個舊笛,官差正圍著看呢!”
秦淮河。梁艾雪心里一沉,摸了摸衣袋里的絹帕,帕角的血跡似乎還在發(fā)燙。她回頭看了眼桌上的骨笛,紅繩還在飄,像是在催著她走。
“陳三,幫我看會兒店?!彼テ鹩图垈悖瑒傄鲩T,卻看見門檻上放著片荷葉,是新鮮的,還帶著水珠,葉面上用紅墨寫著“子時”兩個字,墨珠順著葉脈往下滾,落在青石板上,暈開個小紅點,像滴血。
梁艾雪撿起荷葉,水珠沾在指尖,冰涼刺骨。她抬頭看向秦淮河的方向,天邊的魚肚白漸漸被烏云遮住,又要下雨了。她握緊手里的骨笛和銀笛,知道今晚子時,秦淮河底的魂,該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