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底的水比霜酎想象的要冷。

他沉在漆黑的河床上，右眼被暗流沖刷得生疼，左肩的斷口處漂浮著細碎的冰晶，像某種瀕死的螢火。這不是輪回——他能感覺到生命正隨著妖核的缺失而流逝，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讓胸腔里的寒意更深一分。

"真狼狽啊，大人。"

少女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帶著幾分嬌俏的笑意。霜酎勉強抬頭，看見一截桃粉色的裙擺懸在自己眼前，隨著水流輕輕晃動。更引人注目的是對方手里握著的東西——那是他的枯枝，斷裂的那一截，此刻正被少女當作發(fā)簪，隨意挽起垂落的青絲。

"畫皮妖阿灼，來收報酬了。"

她輕盈地從白骨堆上跳下來，繡鞋踩在霜酎身旁的頭骨上，發(fā)出清脆的"咔噠"聲。霜酎的視線順著她的動作下移，看見地上攤開的染血包袱里，滾出八十個晶瑩剔透的水晶瓶。

每個瓶子里，都封著一縷鎏金色的霧氣。

霜酎的右眼突然刺痛起來。

那些霧氣在瓶中緩緩流動，時而凝聚成他微笑的模樣，時而散作細碎的光點。他認得那些光景——第一世的雪夜，第二十七世的火海，第四十三世的酒坊......

"您承諾的八十一片記憶，還差最后一份呢。"阿灼蹲下身，指尖輕輕敲了敲其中一個瓶子，里面的霧氣立刻劇烈翻涌起來，映出霜酎被醉墨掐著脖子按在神庭柱子上的一幕。

霜酎的喉嚨里溢出一聲嘶啞的冷笑。

"你......"他艱難地開口，河水灌入肺部的疼痛讓每個字都帶著血沫，"......偷看多久了？"

阿灼歪了歪頭，忽然扯開自己的衣襟。

霜酎的瞳孔驟然收縮——

少女雪白的腹部，赫然烙著一枚鎏金色的妖紋，與他心口的圖案一模一樣。

"三百年啦。"她笑嘻嘻地說，手指在自己腹部的妖紋上畫了個圈，"最后這片記憶，可是藏在妾身最暖和的地方呢。"

河面突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

整條忘川開始劇烈震蕩，暗流裹挾著白骨碎片瘋狂旋轉。阿灼猛地抬頭，臉上的笑意瞬間褪去。

"哎呀，來得真快。"

她一把抓起地上的人皮——那張完美復刻了醉墨面容的皮囊，在河水的浸泡下泛著詭異的青白色。霜酎這才注意到，人皮的背面用金線繡著密密麻麻的符文，正是當年被醉墨親手撕毀的契約補丁。

"物歸原主啦，大人。"

阿灼猛地將人皮按在霜酎殘缺的左肩上。

劇痛襲來的一瞬，霜酎看見人皮心臟位置有一個硬幣大小的破洞，邊緣處還殘留著焦黑的痕跡，像是被什么灼燒過。

緊接著，他的視野被鋪天蓋地的記憶淹沒——

【三百年前的神庭深處，黑袍少年跪在雪地里，將一枚鎏金丹丸按進自己的心口】

【"從今往后，你是我唯一的......"】

記憶中的聲音戛然而止。

霜酎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意識到，那張人皮正在吞噬他結晶化的軀體，而醉墨的咆哮聲已經穿透層層河水，越來越近——

河水炸開的瞬間，醉墨嗅到了霜酎的血。

他站在忘川岸邊，墨色妖紋爬滿半邊臉頰，折斷的麒麟角不斷滴落黑血。河面翻涌的浪花里夾雜著碎冰與白骨，而最深處那抹鎏金色光芒正在急速上浮——

"轟——！"

水柱沖天而起，霜酎被拋向半空。醉墨的瞳孔驟然緊縮——

霜酎的左肩覆蓋著一層蠕動的皮囊，那東西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與他融合。更可怕的是他的右眼，原本灰敗的瞳孔變成了與醉墨如出一轍的鎏金豎瞳，此刻正流淌著血淚。

"你...對她做了什么？！"

醉墨的怒吼震碎岸邊礁石。他認得那張人皮——三百年前被自己親手剝下的第一層妖相，本該在神庭大火里燒成灰燼。

霜酎落在水面上，足尖輕點便蕩開一圈冰紋。融合中的左臂不受控地抓向自己咽喉，又被強行按回身側。

"看清楚......"他的聲音帶著詭異的雙重回響，"我們到底......是誰的傀儡。"

染血的手指扯開胸前人皮，露出底下跳動的妖核。本該殘缺的鎏金內核上，纏繞著無數(shù)透明絲線，一直延伸向虛空深處。

醉墨的妖紋突然全部離體。

墨色紋路在空中扭曲重組，竟凝成一面巨大的冰鏡。鏡中映出的不是兩人的倒影，而是一只蒼白的巨手，每根手指都連著操控絲線——

那些絲線的另一端，正連著他們的妖核。

"天道...監(jiān)察者？"醉墨的獠牙刺穿下唇。

霜酎突然笑起來。

鎏金妖瞳的血淚墜入河中，化作燃燒的蝴蝶。他指向鏡面最邊緣——那里隱約映出一座破損的朱砂閣樓，閣中坐著個與兩人容貌相同的身影，正低頭擺弄著傀儡絲。

"是我們自己......"

"咔——"

鏡面突然裂開蛛網般的紋路。三百年前的記憶如毒蛇出洞：

【神庭最深處的密室里，黑衣少年將妖核一分為二。其中半枚被他按進跪著的白衣少年心口，另外半枚......】

記憶畫面戛然而止。

冰鏡轟然爆碎，千萬碎片中映出同一個場景——

懸空的神庭正在變形，瓦礫重組為巨大的眼瞼，朱漆廊柱扭曲成睫毛，而中央的觀星臺瞳孔般收縮，浮現(xiàn)出與兩人同源的妖紋。

只是那顏色，是純粹的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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