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調出風口嘶嘶地往外噴吐著冷氣，像一頭看不見的巨獸在低沉喘息。
辦公室里燈火通明，慘白的LED燈光打在所有人臉上，都罩著一層疲憊的鐵青色。
巨大的落地窗外，工地陷入一片昏暗死寂，只有幾盞探照燈的光柱像巨人的手臂，徒勞地切割著沉沉的雨夜。
泥濘、機器殘骸、覆蓋著塑料布的建材在強光下顯出冰冷的輪廓。
Phayu站在投影幕布前，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地質雷達掃描圖，扭曲怪異的色塊線條像一張張嘲笑的臉。
他襯衫的領口敞開著，袖口早被不耐煩地擼到了手肘上方，露出結實緊繃的小臂。
右手食指無意識地狠狠戳著屏幕上那塊令人絕望的異常區(qū)域，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咔”聲。
Phayu“……看到了嗎？這個地方！就挨著主承重柱位！溶蝕風險系數高到爆表！”
Phayu的聲音像砂紙摩擦，帶著熬了二十多個小時后特有的沙啞和鋒利，他猛地扭頭盯著現場結構工程師，眼睛里布滿通紅的血絲，
Phayu“之前的勘測報告呢？！為什么現在才說有問題？這他媽叫一點問題？！”
結構工程師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頭發(fā)花白，被Phayu吼得額頭全是汗，眼鏡片也蒙了一層霧氣。
工程師“Phayu先生，之前…之前常規(guī)鉆探點…都正常。這區(qū)域本來就不在重點懷疑范圍…而且埋深超過…超出我們當時合同要求的初步鉆探深度了…”
他聲音越說越小，幾乎被空調的嘶嘶聲蓋住，
工程師“現在…現在怎么辦？甲方代表在電話里…”
Phayu“怎么辦？！問得好！”
Phayu幾乎是咬牙切齒，一把抓起桌上的馬克筆，像攥著一把刀
Phayu“工期！預算！都他媽卡在這根柱子上！方案！必須立刻拿出替代方案！把所有可能性！所有！給我列出來！加班費？通宵費？你們現在給我開個價！只要人能在這間辦公室給我長出點子來！”
他像頭被逼入絕境的雄獅，煩躁地在投影幕布前踱步，每一步都踩得很重。
他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頭痛欲裂，胃里空空如也，卻翻騰著想吐。
口袋里的手機一直在嗡、嗡、嗡地震動。像是永不停歇的警報。
Phayu不用看也知道是誰。是Rain。從早上離開家到現在，小家伙的信息就沒停過。
【Phayu哥，對不起，冰箱里的菜涼了…我早上給你煎了新雞蛋…放在微波爐旁邊…】 - 早上7點32分。
【哥…工地那邊很麻煩嗎？別太累…】 - 中午12點15分。
【Prapai哥和Sky今晚想找我們吃飯…你有空嗎？】 - 下午5點48分。
【Phayu哥…？在忙？】 - 晚上7點10分。
【哥哥…】 - 現在。
無數條簡訊像小石子，被Phayu胸口那堵由焦慮、壓力、煩躁和隱隱愧疚筑起的厚重高墻彈開。
他沒空！一個字都沒空回！他甚至沒空想象Rain現在失落的樣子！他現在只想找個地方大口呼吸，或者干脆狠狠砸點什么東西！
一個年輕設計師頂著壓力，小心翼翼地舉起手：
工程師“那個…Phayu哥，結構加強？深樁加固？成本可能會超標…”
預算師“成本超標？！”
角落里的預算師差點跳起來，聲音都變了調，
預算師“現在光解決這個問題，成本已經爆了！甲方明確說了不會再增一分錢預算！這讓我們怎么辦？！用愛發(fā)電嗎？！”
爭吵聲、鍵盤敲擊聲、紙張翻飛的聲音、空調嘶嘶聲…在Phayu腦子里攪拌成一團粘稠、震耳欲聾的雜音！頭痛！煩躁！胃痛！窒息！他感覺整個辦公室的天花板都要被這些噪音壓塌下來！
就在這時，手機又震了！不是信息，是來電！屏幕上固執(zhí)地跳動著Rain笑容燦爛的大頭照！背景是藍天白云！那燦爛的笑容在現在Phayu眼里，簡直像刺眼的諷刺！
Phayu只覺得腦子里那根緊繃到極限的弦，“嗡”的一聲，斷了！
他猛地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看也沒看屏幕，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
Phayu“我在忙！”
聲音是絕對的冰冷、焦躁、不耐煩！他甚至沒給電話那頭任何開口的機會，手指像被燙到一樣，粗暴地劃斷了通話！
電話斷線的忙音像最后一把重錘，狠狠砸在…電話另一端的Rain心上。
______
Prapai和Sky那套位于市中心的奢華頂層公寓里，氣氛正好相反。
巨大的全景落地窗外，城市璀璨的燈火如同灑落的星河。
頂級的音響系統播放著輕柔舒緩的爵士樂。
高級定制的深灰色沙發(fā)里，Sky穿著柔軟的淺灰色居家服，抱著一小盤切好的水果，窩在一個角落，靜靜地看著對面。
Rain正坐在地毯上，捧著一個比他臉還大的精致骨瓷碗，呼啦呼啦地吃著Sky特意給他做的、鋪滿了大塊牛肉和溏心蛋的豪華豚骨拉面。
濃郁的骨湯香氣和煎牛肉的焦香在空氣里飄蕩。
Rain“唔…Sky！太好吃了?。 ?/p>
Rain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兩頰都染上了油光，他含混不清地大聲贊美著，眼睛幸福地瞇成一條縫，還不忘對著端著一小杯清酒走過來的Prapai豎起油膩膩的大拇指
Rain“PraPai哥！Sky的手藝簡直絕了！！”
Prapai穿著昂貴的真絲睡袍，慵懶地靠在沙發(fā)扶手上，看著自家寶貝難得放松的神情，再看看地上吃得像只小松鼠一樣歡脫的Rain，心情愉悅地抿了一口酒
Prapai“哼，那當然。你Sky哥想做的話，自然是最好的?！?/p>
他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寵溺和炫耀。
Rain使勁點頭，又夾起一大塊肉塞進嘴里，滿足地喟嘆：
Rain“嗚…比我自己做的那些可怕的東西強一萬倍！哥你都不知道，昨晚我…”
話音未落，Rain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是他偷偷拍下的那張——Phayu哥辦公桌上沒吃完的冷意面和堆積如山的文件的照片！配了一條他反復修改了好幾遍的簡訊【Phayu哥…Sky哥和PraPai哥這里好好哦。你…你忙完了嗎？別餓著…】后面還有個努力想顯得可愛的小兔子表情。
幾乎是照片亮起的下一秒，“嘟嘟嘟——”冰冷的、急促的電話忙音突然從手機聽筒里爆出來！那代表著——對方強行掛斷了！
Rain舉著筷子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中！他像是被那突如其來的忙音給定在了原地，眼睛瞬間瞪得滾圓！嘴角那抹因為美食而升起的快樂弧度，像被凍結一樣僵在臉上。
原本被美食香氣和溫馨氣氛烘烤得暖洋洋的小臉，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剛塞進去還沒嚼的那口面忽然變得難以下咽，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噎住了！
只有一雙大眼睛里，清晰無比地映著屏幕上“通話已結束”那幾個字，眼底的光一點點地熄滅、碎裂，只剩下茫然和無措。
廚房里傳來輕微的碗碟碰撞聲，Sky切水果的清脆聲音也停下了。
空氣好像一下子凝固了。
Prapai晃著酒杯的動作頓了頓，他太熟悉Rain臉上這種表情了——那是所有期待和希望被瞬間掐滅后，最真實的茫然失措。
他抬眼看向Rain僵硬的臉，又掃了一眼那不斷彈著未接來電和簡訊提示、此刻卻顯示著“已拒接”三個紅字的屏幕，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沉了下去。
Rain“……Phayu哥…說他…在忙…”
Rain的聲音輕飄飄的，像碎掉的玻璃碴子，語無倫次。
他放下了那個巨大的、讓他充滿安全感的碗，手有點涼。
他甚至不敢看Prapai和Sky，目光只死死盯著屏幕上那條編輯好但還沒來得及發(fā)出去的、帶小兔子表情的消息。
就在這時，他手指無意識地碰到了發(fā)送鍵！那條帶著努力想可愛的小兔子表情的簡訊，像個不被歡迎的笑話，帶著Rain最后一點卑微的期待，嗖地一下發(fā)了出去！屏幕上顯示【已發(fā)送】！
下一秒，幾乎是同時！
“嗡——”
Rain的手機屏幕再次亮起！新的簡訊彈出！來自Phayu！
Rain的心跳猛地漏跳一拍！難道…難道是Phayu哥終于忙完了？要解釋？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手指顫抖地戳開！
屏幕上是短短一行，冰冷到沒有一絲溫度的黑色小字：
【我在開會，很重要。別一直打?！?/p>
別一直打。
四個字，像四根燒紅了又驟然浸入冰水的鋼針，狠狠地、精準無比地扎進Rain眼睛里！扎進他還沒來得及生出希望的心底！
那一瞬間，幾天來的所有壓抑、委屈、小心翼翼、所有被忽略的努力和期待…像一個被戳破的氣球里積蓄已久的氣體，猛地沖出了Rain的喉嚨！
“啪！”
Rain握在手里的筷子，毫無預兆地掉在了昂貴的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他猛地從地毯上站起來，動作大得差點帶倒旁邊的水果盤。
臉上血色盡褪，眼眶卻一下子紅了！淚水毫無征兆地、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涌了出來，大顆大顆地往下砸！他根本沒去擦，就那么直勾勾地盯著手機屏幕，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像受傷小獸一樣嗚咽：
Rain“他說我煩他…Phayu哥說我煩他…說我…別一直打…”
聲音哽咽、破碎，透著被徹底擊碎的難以置信和尖銳的疼痛。
Rain“我是擔心他…只想他吃口熱飯…別把自己累壞…我只是…只是想看看他…”
他猛地抬起淚眼，對著同樣站起身、一臉擔憂的Prapai和Sky，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抽噎著，幾乎是崩潰地喊了出來：
Rain“為什么??？！PraPai哥！Sky！我是不是真的…特別特別沒用？！什么都做不好？！做飯搞砸！畢業(yè)設計差點搞砸！現在連…連想關心他一下…都被嫌煩了？！”
他的聲音在顫抖，肩膀也在不可抑制地發(fā)抖，整個人透著一股搖搖欲墜的脆弱，
Rain“我就是個只會添亂的笨蛋是不是？！所以他寧愿睡在公司沙發(fā)，也不想回家看到我？！”
他胡亂抓起沙發(fā)上自己那個印著小怪獸圖案的帆布包，連掉在地上的筷子都顧不上撿，踉踉蹌蹌地就往外跑，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瘋狂往下掉。
Prapai“Rain！”
sky“等等！Rain！”
Prapai和Sky同時出聲阻止，但已經晚了。玄關處傳來“砰”的一聲重響！大門被狠狠地摔上！整個空曠奢華的客廳都似乎被震得晃了一下！
震耳欲聾的關門聲余韻還在空間里回蕩。客廳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頂級音響里溫柔的爵士樂還在流淌，空氣里殘留著面湯的暖香和水果的清甜，茶幾上還放著Rain那個沒吃完的巨大面碗，碗邊的油漬都還溫熱著。
地毯上那兩根掉落的筷子和滾落的一小片橙子瓣，都無聲地控訴著幾秒鐘前那場毫無預兆的慘烈崩潰。
Prapai臉色鐵青地放下酒杯，幾步沖到緊閉的大門前，又煩躁地停下。他用力扯了一下睡袍的腰帶：
Prapai“Phayu那混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聲音里帶著壓制不住的怒火。
Sky沒有動。他還站在原地，臉色有些蒼白。Rain那句帶著血淚的控訴——“Phayu哥說我煩他…”“我是不是真的特別特別沒用？！”——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他心口最隱秘、最脆弱的地方。
那感覺…太熟悉了。
那種拼盡全力卻始終不被需要的恐慌，那種小心翼翼卻換來冷待的絕望……像冰冷的毒蛇，再次纏繞上他好不容易開始放松的神經。那些陰暗的回憶碎片，不受控制地在腦海中閃現。
就在這時——
“叮咚?！?/p>
Sky放在沙發(fā)靠背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是一條新的郵件提示音，在死寂的客廳里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發(fā)件人那一欄，赫然是一個極其陌生、又帶著詭異扭曲字母組合的地址。
Sky的心跳，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一股不好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他幾乎是顫抖著伸出手指，點開了那條郵件。
沒有文字。正文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冰冷的附件——一張低分辨率、但極其清晰的偷拍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他非常熟悉的街區(qū)咖啡館露天座。
時間是午后陽光明媚的時候。
照片的主角，是他自己。
他正對著電腦屏幕，專注地看著什么，臉上帶著他幾乎從未展露過的、平和放松的淺笑。而在照片的左上角，咖啡館巨大落地玻璃窗的模糊倒影里，映出一個穿著深色連帽衫、戴著墨鏡、低著頭的身影！雖然看不清正臉，但那身形…那輪廓…那微微弓起的、帶著慣有侵略性的肩膀線條……
“嗡——”
Sky只覺得腦袋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顆炸彈！巨大的嗡鳴瞬間摧毀了一切聲音！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咖啡館的喧囂、陽光的溫度、照片里自己的笑…全部都被凍結在一片冰寒刺骨的恐懼里！
只有那倒影里的身影！像從地獄最深處的泥沼里爬出來的惡鬼！帶著無孔不入的惡意和冰冷徹骨的寒意，死死地、隔著屏幕、扼住了他的喉嚨！
是他！就是那個…那個叫Gun的惡魔！
手里的手機變得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燙手！Sky全身的血液好像一瞬間沖到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成了冰渣！他能聽到自己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顫的聲音！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一股冰冷的、來自深淵的恐懼感，像無數黏膩冰冷的黑色觸手，瞬間纏住了他的四肢百骸，將他猛地拖向記憶中最黑暗、最絕望的泥潭！
恐懼！純粹的、冰涼的、滅頂的恐懼！
Prapai“Sky？！”
Prapai察覺到Sky驟然僵硬的背影和幾乎要凝固的空氣，心頭警鈴大作！他幾個大步沖過來，
Prapai“Sky！你怎么了？！臉色怎么這么白？！”
Prapai有力的手剛扶住Sky的胳膊，卻發(fā)現他整個人抖得像個正在經歷寒冬的樹葉！冰冷！僵硬！
Sky像是被驚醒的迷途困獸，猛地倒吸一口冷氣，喉嚨里發(fā)出短促、痛苦到幾乎無法辨別的嗚咽。
他的第一反應不是看向Prapai，而是像觸電一樣！手指用力到指節(jié)發(fā)白！幾乎要捏碎手機屏幕！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將手機屏幕死死按在了自己劇烈起伏的胸口上！仿佛這樣就能將那可怕的照片鎖進黑暗！不讓它被Prapai看到！不讓自己再次墜入那個噩夢！
sky“沒…沒事…”
Sky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粒，帶著掩飾不住的巨大恐慌。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地面，不敢看Prapai，
sky“就…就是有點…有點冷…”
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亂撞，幾乎要沖破胸膛！
他不能連累Prapai！不能讓Prapai知道那個惡鬼回來了！Prapai公司最近在談那么重要的大項目…不能因為他…絕對不能因為他！
窗外的城市燈火在Prapai的瞳孔里倒映，他看著Sky努力想把自己縮起來、逃避一切的姿態(tài)，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這不是沒事！這絕對有事！而且，是足以讓他家Sky瞬間變回最初那個驚弓之鳥的大事！
他強行壓下追問的沖動，一把將Sky顫抖得如同秋葉的身體緊緊摟進懷里，用自己寬闊的肩膀和胸膛包圍住他，掌心用力地貼在他冰冷的背上，試圖傳遞溫暖：
Prapai“沒事了，不怕，我在！Sky不怕！我在！”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像磐石，
Prapai“告訴我，到底怎么了？天塌下來有我頂著！”
Sky的身體在Prapai溫暖堅實的懷抱里劇烈地顫抖著，壓抑的啜泣終于沖破喉嚨。
而那部被他死死按在胸口的手機，屏幕的冷光固執(zhí)地從他指縫里透出來，仿佛來自地獄的惡鬼之眼，在無人看到的陰暗角落里，冰冷地窺視著這間燈火通明、卻瞬間被巨大秘密和恐懼籠罩的奢華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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