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課后的操場像個巨大的蒸籠,塑膠跑道被曬得發(fā)燙,踩上去能感覺到鞋底微微發(fā)黏。男生們勾肩搭背往教學樓走,汗水浸透的校服后背印著深色的水漬,打鬧聲撞在圍網上,彈回來時混著晚風吹來的青草氣,變得軟乎乎的。
范凱越落在最后,他剛把呂桂軒的藍色水杯撿起來,杯身被曬得滾燙,指尖觸到的瞬間下意識縮了縮。
這是呂桂軒的杯子,早上他看見對方用它接了滿滿一杯涼白開,此刻杯底還沾著幾粒跑道上的小石子,是剛才被風吹著滾進去的。
呂桂軒“范凱越?!?/p>
身后傳來的聲音很輕,卻像根細針,一下子刺破了周遭的喧鬧。范凱越猛地回頭,看見呂桂軒站在幾步外的草坪邊,白色校服的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的胳膊被曬得有些發(fā)紅。他手里緊緊攥著什么,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夕陽的光落在他臉上,把平時總是低垂的眼睫染成了金褐色。
范凱越愣了愣,下意識把水杯往身后藏了藏,又覺得沒必要,干脆舉起來晃了晃,
范凱越“你的杯子,掉了。”
呂桂軒沒接,只是往前走了兩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縮到不足一米時,范凱越才看清他手里攥著的是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是那天他抄解題步驟的那張,末尾畫著歪笑臉的那張。紙角被攥得發(fā)皺,像是揣了很久。
呂桂軒“這個”
呂桂軒把紙條往前遞了遞,聲音突然開始發(fā)顫,像被風攪亂的琴弦,
呂桂軒“你……為什么要寫這個?”
范凱越的耳尖“唰”地紅了,熱度順著耳廓往脖子蔓延。他盯著呂桂軒腳邊的草葉,看見有只七星瓢蟲慢悠悠地爬過,突然覺得喉嚨發(fā)緊,張了好幾次嘴,才擠出幾個字,
范凱越“看你……好像不太懂?!?/p>
呂桂軒“不是的?!?/p>
呂桂軒輕輕搖了搖頭,指尖捏著紙條的邊緣,幾乎要把紙捻破,
呂桂軒“我是說……你對我,是不是和對別人不一樣?”
這句話像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范凱越心里蕩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咚咚”地撞著胸腔,聲音大得快要蓋過遠處的蟬鳴。
他盯著地面上自己的影子,看見那影子因為緊張而微微發(fā)顫,終于,用低得像耳語的聲音說:
范凱越“是”
一個字,輕得像要被晚風吹散,卻清晰地落在了兩人之間的空氣里。
呂桂軒像是松了口氣,又像是被這直白的承認燙到,突然笑了。那笑意從嘴角慢慢漫到眼里,把平時總是帶著點疏離的眼神,染得像揉碎了的星光。他往前又挪了半步,聲音里帶著笑,卻比剛才更輕了:
呂桂軒“我也是?!?/p>
沒有擁抱,沒有牽手,甚至沒有再靠近。兩人就那樣并肩站在草坪邊,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在跑道上疊成一片模糊的暖黃。
風從操場那頭吹過來,卷著青草和泥土的甜味,撲在臉上時帶著點癢,像誰在耳邊輕輕呵氣。
遠處傳來籃球砸地的“砰砰”聲,混著男生們的笑鬧,可這些聲音好像都被隔在了一層透明的膜外,只有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得像落在心尖上。
范凱越悄悄側過頭,看見呂桂軒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看見他因為緊張而微微抿著的嘴唇,突然覺得手里的水杯沒那么燙了,反而是掌心沁出的汗,把杯身洇出了一小片濕痕。
看臺上,張康樂把下巴擱在欄桿上,看得直樂。他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身邊的馬柏全,
張康樂“哎,你看底下那倆,比咱們第一次牽手時還僵。”
馬柏全正低頭用手指卷著校服的抽繩,聞言抬了眼,視線掃過跑道邊的兩人,又很快落回張康樂臉上。
馬柏全“人家那是含蓄?!?/p>
遠處的蟬鳴突然變得響亮起來,一陣蓋過一陣,像是在為誰喝彩。夕陽把看臺上的兩個人也拉成了長長的影子,和跑道上的那兩個慢慢靠近,最終在草坪邊緣,匯成一片溫暖的昏黃。
風里的青草味越來越濃,混著少年們沒說出口的甜,把這個傍晚,釀得像根快要融化的草莓冰棍,甜得讓人舍不得吞咽,只想讓這味道,在舌尖多停留一會兒,再久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