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須書遠口中得知鐘淵沒有女朋友后,司徒秋然當天晚上開心地多吃了兩碗飯。
遇見鐘淵以后司徒秋然就迷上了烘焙,那天她烤好曲奇餅干后像往常一樣迫不及待地想去送給鐘淵還有樂隊的其他幾個隊員品嘗。
她拎著藤編小籃站在門外,指尖還殘留著烤曲奇時沾到的黃油香氣,籃里的餅干被襯布裹得妥帖。那是她查了三版食譜,烤到第四爐才滿意的成品。
她原本想笑著推開門,說“剛出爐的,大家分著嘗嘗”??梢暰€越過虛掩的門縫落進去時,腳步卻像被釘在了原地。
鐘淵坐在靠窗的舊沙發(fā)上,白襯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流暢的線條。
他側著頭聽姜潤彤說話,唇角揚著一道極淺的弧度,那笑意不像平日禮貌性地頷首,而是漫進了眼底,像把碎星揉進了深潭。
姜潤彤正拿著支馬克筆在草圖上比劃,陽光落她發(fā)梢,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兩人湊得很近,她偶爾抬眼時,鐘淵的目光會在她臉上停留半秒,再落回圖紙上,指尖無意識地敲了敲沙發(fā)扶手。
司徒秋然從未見過鐘淵那樣的笑容。像初春化凍的溪流,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暖意,撞得她心口一陣發(fā)緊。
方才烘焙時的甜香似乎還縈繞在鼻尖,此刻卻突然變得寡淡,連帶著陽光都刺眼起來。
她悄悄將藤編籃放在門旁的矮柜上,籃底與木質(zhì)表面相觸,發(fā)出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響動。
餅干的熱氣正慢慢散去,就像她來時鼓足的勇氣。轉身離開時,走廊的陰影漫上她的后背,她抬手按了按眼角,好像有細碎的光屑落進去,澀得人想眨眼。
工作室里的笑聲還隱約傳來,混著窗外的蟬鳴,襯得走廊格外安靜。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一直拖到樓梯口。
出租房門口司徒秋然用鑰匙捅了三次鎖孔才把門撞開,玄關的感應燈亮起來時,她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似的,軟塌塌地靠在門板上。
空氣里還飄著上周曬過的床單余溫,可這點暖意在看見客廳里那只懶人沙發(fā)時,突然就變成了扎人的針。
她踢掉帆布鞋,兩只鞋一前一后歪在地板上,像極了此刻她七倒八歪的影子。
整個人陷進沙發(fā)里時。
腦海里都是鐘淵剛才的笑容,那笑意不是平日里對誰都溫和的禮貌,而是從眼底漫出來的,帶著點縱容的,連睫毛都在輕輕顫動。
司徒秋然的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沙發(fā)套上的流蘇,鼻腔里突然涌上一股酸澀,像被什么東西堵著,咽不下去也呼不出來。
窗外的陽光不知什么時候灑了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塊菱形的亮斑。她盯著那塊光斑看了很久,直到眼睛發(fā)澀,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原來鐘淵笑起來的時候,左邊嘴角會有個淺淺的梨渦。這個秘密,她竟然是通過別人才知道的。
懶人沙發(fā)被她壓出一個深深的窩,像她心里那個突然空出來的地方,風一吹,就泛著涼涼的疼。
姜潤彤和鐘淵續(xù)完舊后準備離開時目光剛好落在了門旁的舊木架上,一個草編籃安靜地擱在那里,籃沿纏著圈米白色棉繩,里面露出幾塊圓滾滾的曲奇,黃油香氣混著晚風漫過來,甜得有些發(fā)膩。
“奇怪?”她拎起籃子轉身進去,棉繩在手腕上輕輕晃:“門口有個裝餅干的籃子?!?/p>
話音剛落,須書遠抱著電吉他從調(diào)音臺后彈起來,帆布鞋在地板上磕出輕快地響:“是不是司徒那丫頭來了?”
他幾步?jīng)_到門口,手還搭在門把上,卻只撈到一捧穿堂風,門框上掛著的風鈴被吹得叮當作響。
鐘淵正在調(diào)試麥克風的線,聞言動作頓了半秒,指尖捏著的音頻線在掌心繞出個圈。
他沒抬頭,耳尖卻悄悄紅了,工作室里的人都認得那籃子——司徒秋然總用它裝些自己烤的小點心來,籃底還繡著只歪歪扭扭的小熊,是她自己縫的。
唐瑞升蹲下身翻籃子,指尖碰到個硬紙禮盒,黑色緞帶系著個漂亮的蝴蝶結。他拆開來時“咦”了一聲:“這里面還有東西。”
新拆封的吉他弦躺在絲絨襯里上,銀亮亮的,映著屋頂?shù)牡鯚粝衤淞似樾恰?/p>
旁邊壓著張淺藍色信紙,字跡是司徒秋然慣有的清秀。
鐘淵的目光從調(diào)音臺移過來,落在那根琴弦上。上次演出時司徒秋然不小心碰倒琴架,他那根用了很多年的舊弦斷在地上。
“鐘哥,這應該是司徒賠給你的?!?/p>
唐瑞升把禮盒推到鐘淵面前,卻見他指尖懸在半空,沒去碰,只盯著那籃曲奇出神——有塊餅干的邊緣烤得微微發(fā)焦。
姜潤彤看著這幕時忍不住好奇地問:“那個,司徒是誰?是鐘淵的女朋友嗎?”
她的話一問出口,工作室里的所有人都默契地看向鐘淵。
他回過神抬頭:“?。慨斎徊皇?,就只是普通朋友?!?/p>
聽見鐘淵否認后姜潤彤才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那我先回去了,下次再來找你,拜拜。”
“我送送你。”
鐘淵把琴弦和那封道歉信塞進口袋里,然后送姜潤彤到樓下。兩個人剛離開,唐瑞升就拉著賈子彥和須書遠開始八卦起來。
唐瑞升說:“你們說鐘哥到底喜歡誰?”
賈子彥思考了一下開口:“我覺得,老鐘肯定喜歡這個高中同學。你沒發(fā)現(xiàn)他們兩個看向彼此的目光都在咔咔放電嗎?”
須書遠站在旁邊一直沉默沒有說話,唐瑞升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遠哥,你怎么看?”
“剛才鐘淵說他和司徒只是朋友,那我想他應該喜歡的是姜潤彤吧!”
“看吧!連遠哥也這么想,我們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賈子彥激動地站在須書遠身邊。
但唐瑞升卻總覺得不對,鐘淵明明是一個討厭麻煩的人。他如果真的不喜歡司徒秋然,怎么可能會給她機會接觸自己。他應該會像過去一樣斬釘截鐵地拒絕,而不是現(xiàn)在這種模棱兩可的感覺。
“姜潤彤,女,39歲,單身未婚,畢業(yè)于卡羅林斯卡學院。曾經(jīng)跟隨導師參與國家級科研項目,由于表現(xiàn)突出獲得過學院頒發(fā)的科研貢獻獎。一個月前突然回國,哇塞!她不但有顏值有身材還有才華,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她和鐘淵站在一起還真是郎才女貌?!?/p>
奶茶店里聞一笑抱著筆記本電腦查著姜潤彤的個人資料,司徒秋然一臉生無可戀地趴在桌子上。
“須書遠說他們只是高中同學,可鐘淵看她的眼神根本就不只是普通同學那么簡單。那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欣賞的目光,那么的炙熱那么的讓人羨慕?!?/p>
司徒秋然聲音嘟嘟囔囔地帶著委屈和難過。
聞一笑笑了笑然后起身從前臺拎著個比她臉還大的冰淇淋桶走過來,桶身結著層薄薄的白霜,香草與牛奶的甜香漫開來。
“喏!”她把冰淇淋往桌上一放,勺子碰撞出清脆的響,語氣刻意放軟:“你看這桶冰淇淋,夠不夠把你的壞情緒全凍???”
司徒秋然吸了吸鼻子,沒說話。她舀了一大勺,遞到她嘴邊,指尖帶著冰淇淋的涼意。
“難過的時候就吃點甜的?!?/p>
她猶豫著張嘴,冰涼甜膩在舌尖化開,順著喉嚨往下淌。
“啊,好冰!但是好好吃?!?/p>
她向服務員要了一個勺子遞給聞一笑,然后兩個人就埋頭吃起了冰淇淋。
就像在大學的時候那樣,每次司徒秋然遭受到重大打擊的時候,聞一笑都會給她買一個超大桶的冰淇淋。
吃完冰淇淋后,司徒秋然感覺心里的難過好像少了很多。她強迫自己不去想鐘淵和姜潤彤到底是不是戀人,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許他們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普通同學。
五月一日是勞動節(jié)也是司徒秋然的生日,她一睡醒就收到聞一笑的短信祝福。
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人記得她的生日了,包括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上的母親。
別人生日當天都是充滿期待和快樂的,只有司徒秋然卻是愁眉不展的。
因為她和弟弟的生日只隔了一天,所以每次過生日父母都選擇性地忽略她。只買弟弟喜歡的巧克力蛋糕,但他們不知道其實她最喜歡的是水果蛋糕。
弟弟出生后,她就好像沒有了生日。久而久之因為父母的緣故她就開始討厭過生日,但這種事情她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講過,包括聞一笑。
生日當天司徒秋然醒得很早,她精心打扮后換上新買的藍色連衣裙,領口別著的珍珠發(fā)卡。
她對著鏡子轉了半圈,鏡里的影子笑起來。
街面剛醒,面包店飄出焦糖香氣,她踩著石板路慢慢走,影子被拉得又細又長。
甜品店的玻璃柜里,六寸蛋糕臥在白瓷盤里,奶油像未化的雪,她指尖敲敲玻璃:“多放些草莓和芒果,要那種咬下去會淌汁的?!?/p>
店員笑著應了,水果堆得像座小小的山,紅的黃的果子在陽光下亮閃閃,恍若誰撒了把碎寶石。
公園草坪帶著潮氣,她鋪塊格子布坐下,蛋糕盒打開時,甜香混著青草氣漫開來。
風拂過裙擺,她抬手攏了攏被吹亂的發(fā)絲,輕輕哼起生日歌。調(diào)子很輕,唱到“祝你生日快樂”時,尾音忽然顫了顫。
天邊的云飄得很慢,陽光穿過葉隙落在蛋糕上,給奶油鍍了層金邊。
她望著那堆得高高的水果,忽然發(fā)現(xiàn)視線模糊了——不是風迷了眼,是眼眶悄悄紅了,像被晨露打濕的紅玫瑰花瓣。
心里那點酸意漫上來,像含了顆沒熟透的梅子,澀澀的,卻又帶著點說不清的軟。
她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草莓上的糖霜,涼絲絲的,倒讓那點泛紅的眼眶,在漫天陽光里顯得格外清亮。
火苗在燭芯上輕輕跳著,橘紅色的光漫在司徒秋然眼睫上。她雙手合十,指尖抵著下巴,睫毛垂下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溫柔的陰影。
愿望很短,像怕說出口就會飛走,只在心里打了個旋兒,便隨著她微微前傾的動作,化作一口氣吹向燭火。
“呼”的一聲,火苗蜷了蜷,倏地滅了。余煙裊裊升起,帶著點甜膩的暖意,在她鼻尖前輕輕晃。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熟悉的男聲,像被風揉過的琴弦,低低地撞進耳朵里?!斑@里的草坪確實舒服?!?/p>
司徒秋然的動作頓住了。她沒有回頭,只是睫毛顫了顫,目光越過身前的蛋糕,悄悄透過身后半人高的草叢望過去。
草葉的縫隙里,鐘淵正側坐著,白襯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指間捏著杯冰咖啡。
他身邊的姜潤彤正低頭用吸管攪著咖啡,陽光落在她發(fā)頂,碎發(fā)泛著淺金色,笑起來時,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
兩人離得不遠,姜潤彤說了句什么,鐘淵微微偏過頭,視線落她臉上,帶著點縱容的溫柔。
司徒秋然本來想拿上蛋糕離開,但心里強烈的好奇心還是讓她留了下來。
“這個公園真不錯,鳥語花香的。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鐘淵的手指在咖啡杯身摩擦:“是……一個朋友帶我來的?!?/p>
“是上次去工作室送餅干的司徒小姐嗎?”
姜潤彤微笑著開口問,但躲在草叢后面司徒秋然臉上的表情卻并不好看。
朋友?原來在他心里,我們就僅僅只是朋友而已。
“嗯?!?/p>
鐘淵點點頭。
風卷著幾片梧桐葉掠過草尖,姜潤彤忽然開口:“鐘淵,你還記得高中時,我們坐同桌,那時候你總愛上課偷偷拆巧克力?!?/p>
鐘淵抬眼時,陽光正落在他眉骨上,把瞳仁照得透亮。
“有次你把錫紙揉成球,想扔垃圾桶卻砸中了講臺上的粉筆盒。”他屈起指節(jié)敲了敲咖啡杯沿,聲音里帶著點笑意:“粉筆灰揚起來,你嚇得差點把巧克力吞下去?!?/p>
姜潤彤的臉頰泛起淺紅,伸手輕輕拍了下他的胳膊:“明明是你先遞過來的!還說‘潤彤,這個黑巧不苦’,結果被老班抓個正著,罰我們倆去操場跑圈。”
鐘淵低笑起來,喉間的震動透過空氣傳過來,帶著點慵懶的暖意。
“跑完你蹲在跑道邊喘氣,說再也不跟我分享零食了?!彼D了頓,目光落在她發(fā)梢:“結果第二天,就塞給我半塊奶糖。”
“那是看你被罰得可憐!”姜潤彤挑眉,伸手拂開落在他肩頭的一片葉子,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他襯衫布料,像羽毛輕輕掃過。
陽光穿過她的指縫,在他肩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和她腕間銀手鏈的反光纏在一起,晃得人眼微微發(fā)暖。
那些藏在時光里的細碎往事,像撒在草地上的光斑,明明滅滅間,竟讓周遭的空氣都染上了點甜。
兩個人相視而笑,然后姜潤彤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鐘淵,其實高中的時候……我知道你喜歡過我。”
草葉的影子在司徒秋然臉上輕輕晃,姜潤彤的話乘著風飄過來,撞進她的耳朵里。
讓她渾身的血液都仿佛頓了半拍,她猛地睜大眼睛,瞳孔微微收縮。
她感覺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攥住了,不疼,卻有點發(fā)緊。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指尖掐進了格子布的紋路里,布料的棉線硌著皮膚,帶來點微麻的觸感。
方才蛋糕上甜膩的香氣還縈繞在鼻尖,此刻卻忽然變得淡了,只剩下耳邊那幾句關于“高中”“同桌”“喜歡”的話語,像反復播放的調(diào)子,在空蕩的心里輕輕回響。
風又吹過,裙擺被掀起一角,掃過她的腳踝,涼絲絲的。她望著那堆得高高的水果,草莓的紅、芒果的黃,在陽光下亮得有些刺眼。
眼眶剛才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熱意,又悄悄漫了上來,這次卻沒讓視線模糊,反而讓草葉外那兩個相談甚歡的身影,在一片晃動的光影里,顯得格外真切。
原來那些她從未參與過的,鐘淵高中的時光里,竟藏著這樣多他和姜潤彤之間細碎的甜。
“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那時候還小,其實分不清什么是喜歡?!?/p>
鐘淵連忙開口解釋,姜潤彤也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如果,我說是如果當初我沒有選擇在高三那年出國。那我們現(xiàn)在是不是就不會錯過?”
那時候的姜潤彤以為這段感情不久后就會被自己遺忘,但很多年過去了。她回頭看,發(fā)現(xiàn)最難忘的還是高中時代遇見的那個人。
鐘淵低頭沉默了。
期待他答案的人,除了姜潤彤還有躲在草叢后面的司徒秋然。
“或許吧?!?/p>
鐘淵的一句或許吧,好像給了姜潤彤希望也讓司徒秋然感到絕望。她起身把沒吃完的蛋糕丟進垃圾桶里,然后一路狂奔回家。
玄關的感應燈“咔嗒”一聲亮起時,司徒秋然的呼吸頓了半拍。
客廳沒開主燈,只有無數(shù)串暖黃的星星燈纏繞在沙發(fā)和落地窗上,像把銀河揉碎了撒進來。
空氣里飄著奶油和芒果的甜香,聞一笑正背對著她站在茶幾旁,手里還捏著最后一根彩帶,聽見動靜轉過身時,臉上沾著點白色的奶油,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生日快樂呀!然然?!?/p>
話沒說完,司徒秋然已經(jīng)走過去緊緊抱住她。
“怎么了?”聞一笑手里的彩帶“啪嗒”掉在地上,她小心翼翼地抱住她,掌心輕輕拍著她的背。
司徒秋然沒說話,只是把臉埋得更深了些。
“我沒事。”
她悶悶地說,聲音帶著點濕意:“就是……有點不開心?!?/p>
聞一笑這才松了口氣,低頭看見她泛紅的眼尾,像沾了晨露的花瓣。
這天晚上司徒秋然又失眠了,凌晨三點,她掖了掖聞一笑的被子。然后起身坐在陽臺的搖椅上看著天空上皎潔的月亮發(fā)呆。
“我,不想再喜歡他了?!?/p>
她的聲音很輕,這句話好像是對自己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