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像刀子,刮在沈驚鴻臉上生疼。
她跌跌撞撞跑出那水牢,身上的傷火辣辣地疼,尤其是左肩,每跑一步都像有無數(shù)根針在扎。身后隱約還有追兵的聲響,她不敢回頭,只能拼了命地往前沖。
密林里黑漆漆的,樹枝刮得她臉和胳膊都破了,劃出一道道血痕。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實在跑不動了,才扶著一棵大樹大口喘氣。胸口悶得厲害,喉嚨干得像要冒煙,身上的力氣一點點流失。
"咳咳......"她忍不住咳嗽起來,牽扯到傷口,疼得她齜牙咧嘴。
抬頭望了望天色,殘月掛在天上,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沈驚鴻定了定神,開始打量四周。這里好像是一片荒郊野嶺,荒無人煙。
不行,不能在這里停留太久。追兵隨時可能追上來。
她咬了咬牙,掙扎著繼續(xù)往前走。踉踉蹌蹌走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前方隱約出現(xiàn)了一座破敗的建筑輪廓。她眼睛一亮,有了些力氣,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那是一座龍王廟,看起來廢棄了很久。廟門朽壞不堪,上面的漆皮剝落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的木頭。沈驚鴻小心翼翼地推開廟門,"吱呀"一聲,門軸發(fā)出刺耳的聲響,驚得梁上的宿鳥撲棱棱飛起一片。
灰塵撲面而來,嗆得她一陣咳嗽。
借著月光,她看清了廟內(nèi)的景象。滿殿都是蛛網(wǎng),香案上積了厚厚一層灰,至少有寸許。正中的龍王神像半邊臉已經(jīng)塌了,剩下的一只眼睛空洞地注視著來人,看起來有些瘆人。
沈驚鴻松了口氣,不管怎么說,這里總算是個能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她扶著墻壁,一步步往里走。腳下不時踢到一些碎石和雜草。
走到大殿中央,她靠在一根斷了的柱子上,緩緩滑坐下來。剛一坐下,左肩的劇痛就讓她倒吸一口冷氣。她低頭一看,傷口處的血已經(jīng)把衣衫浸透了,而且還在不斷往外滲。更糟糕的是,她發(fā)現(xiàn)傷口周圍的皮膚開始泛出詭異的青黑色,顯然是中了毒。
"該死。"她低聲罵了一句。石磊那狗賊,到底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腳?
她咬了咬牙,抬手解開左肩的衣衫。傷口看起來有些嚇人,邊緣的肉已經(jīng)開始腐爛。她必須盡快處理一下,否則毒素擴散,后果不堪設(shè)想。
沈驚鴻撕下裙擺的一角,忍著疼走到廟角一個破水缸旁。缸里還有一些雨水,她把布條放在水里浸濕,然后擰干,輕輕擦拭傷口。冰冷的水碰到傷口,疼得她牙關(guān)緊咬,額頭上瞬間冒出一層冷汗,順著臉頰流下來,和鬢角的血污混在一起。
就在她專心處理傷口的時候,供桌下突然傳來一陣干草窸窣的聲響。
沈驚鴻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停住動作,警惕地看向供桌。那里積滿了灰塵,看起來不像有活物的樣子??蓜偛拍锹曇?.....
她屏住呼吸,慢慢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朝著供桌走去。離供桌越近,她越是緊張,握緊了手里的濕布條。
走到供桌旁,她深吸一口氣,猛地蹲下身子,朝桌子底下看去。
桌子底下黑乎乎的,塞滿了干草。她瞇起眼睛仔細(xì)看了看,似乎沒什么異常。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沈驚鴻皺了皺眉,伸手在干草堆里摸索了一下。突然,她的手指碰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她心里一動,加大了力氣,把那東西從干草堆里拽了出來。
借著月光一看,那是一塊銹跡斑斑的令牌。令牌的正面刻著一個狼頭圖案,雖然有些模糊,但沈驚鴻還是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那是沈家軍的標(biāo)志!
"父親舊部在此聚集?"沈驚鴻心里又驚又喜,"他們是在等我,還是......"
她摩挲著令牌邊緣的缺口,那里凹凸不平。她記得,這個缺口是當(dāng)年北狄之戰(zhàn)時留下的痕跡。能持有這種令牌的,必定是親歷那場血戰(zhàn)的老兵。
沈驚鴻翻到令牌背面,那里刻著半個模糊的"猛"字。
"猛?"她在腦海中搜尋著這個名字。突然,一個人浮現(xiàn)在她眼前——當(dāng)年父親麾下的"破山斧"張猛!那個左臉帶著刀疤,右耳缺了一半的猛將。
難道這里是張猛他們在聚集?
沈驚鴻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就有救了!
就在這時,內(nèi)殿的神像后面突然傳來"咔嚓"一聲輕響,像是有人碰到了什么東西。
沈驚鴻瞬間緊張起來,握緊了手里的令牌,警惕地看向神像。
月光下,只見三條黑影從神像后面的暗門里走了出來。他們動作迅速,悄無聲息,就像鬼魅一樣。手里的樸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為首的那人身材高大魁梧,左臉果然橫貫著一道刀疤,從額頭一直延伸到下巴。右耳果然缺了一半。正是張猛!
跟著他的兩個副將,身材也都很壯實。其中一個瘸著一條腿,走路一拐一拐的。他們身上的甲胄雖然破舊不堪,但站姿卻如松柏般挺拔,手始終緊緊握著刀柄,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周圍。
沈驚鴻的心臟"砰砰"直跳。她終于見到沈家軍的舊部了!
然而,張猛等人看到沈驚鴻,臉色卻是一變。尤其是當(dāng)他們看到沈驚鴻身上的禁軍服飾時,眼神瞬間變得冰冷起來。
張猛厲聲喝道:"來者何人?可知這是我沈家軍......"話說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目光緊緊盯著沈驚鴻腰間掛著的半塊玉佩。
沈驚鴻知道,機會來了。她深吸一口氣,慢慢從地上站起,舉起手里的令牌,聲音平靜地說道:"狼嘯西北,血染殘陽。"
這是沈家軍的核心暗號,只有真正的沈家軍人才知道。
張猛聽到暗號,身體明顯一震。但他眼中的警惕并沒有減少,反而更加濃重。他舉起樸刀,刀尖直指沈驚鴻的咽喉,厲聲問道:"沈統(tǒng)領(lǐng)千金怎會淪為朝廷欽犯?你身上的禁軍箭傷作何解釋!"
沈驚鴻看著那冰冷的刀尖,毫不畏懼地迎上張猛的目光:"張百戶當(dāng)年為救我兄長斷耳,如今卻要對沈家唯一后人動手?"
張猛握著刀的手微微一顫,眼神更加復(fù)雜:"正是!我沈家軍七千人因你父兄通敵叛國慘死荒野,某今日便代天行道!"
"代天行道?"沈驚鴻冷笑一聲,"代誰的天?太子趙珩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忘了軍糧被調(diào)換的真相?"
"軍糧調(diào)換"四個字一出,張猛瞳孔驟縮,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猙獰起來。他猛地舉起樸刀,朝著沈驚鴻的肩頭劈了下來!
沈驚鴻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但預(yù)想中的劇痛并沒有到來。她睜開眼,只見樸刀停在了離她肩頭不到一寸的地方,刀鋒已經(jīng)劃破了她的衣衫,留下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張猛的眼神死死地盯著她,臉上的刀疤在月光下扭曲著,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他身后的瘸腿副將低聲提醒道:"頭,她畢竟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張猛怒視一眼制止了。
沈驚鴻平靜地拭去肩上的血珠,看著張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們守在此地,是為等我,還是等太子的追殺令?"
就在這時,廟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緊接著,是人的呵斥聲:"搜仔細(xì)點!統(tǒng)領(lǐng)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張猛和兩個副將臉色都是一變。
"是追兵!"瘸腿副將低聲道。
廟門"砰"的一聲被踹開,十二名黑衣追兵沖了進來。他們手里舉著火把,火光瞬間照亮了整個大殿,也照亮了沈驚鴻和張猛等人對峙的畫面。
為首的是一個身材瘦削的男人,他手中拿著一把強弓,弓弦已經(jīng)拉開,箭頭直指沈驚鴻的后心。
"都別動!"那男人沉聲喝道,"誰要是敢亂動,休怪我箭下無情!"
張猛和兩個副將下意識地握緊了手里的刀,目光警惕地看著四周的追兵。
沈驚鴻知道,現(xiàn)在不是僵持的時候。她壓低聲音對張猛說:"他們找的是我,與各位無關(guān)。你們快走吧。"
張猛看了她一眼,眼神復(fù)雜。
沈驚鴻突然做了一個驚人的舉動。她猛地奪過張猛手里的樸刀,橫在了自己的頸間。
"放他們走,"她看著為首的追兵,語氣決絕,"否則你們永遠(yuǎn)別想知道軍糧的真相!"
張猛瞳孔驟縮,他沒想到沈驚鴻會這么做。他看著沈驚鴻手腕用力,刀鋒已經(jīng)在她白皙的脖頸上沁出了一絲鮮血。
"大小姐!"張猛急聲道。
為首的追兵顯然沒想到沈驚鴻會如此剛烈,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反應(yīng)過來,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上!"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一支箭矢朝著沈驚鴻的后心射來!
沈驚鴻早有防備,她猛地轉(zhuǎn)身,將張猛往旁邊一推。箭矢擦著張猛的胳膊飛過,射中了沈驚鴻的左肩!
"?。?劇痛讓沈驚鴻忍不住叫出了聲。她感覺到左肩瞬間失去了知覺,傷口處的青黑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開來。
"大小姐!"張猛扶住倒下的沈驚鴻,看到她傷口的情況,臉色大變,"你中了牽機引?太子竟真要趕盡殺絕!"
"頭!是禁軍'黑鴉衛(wèi)'!"另一個副將怒吼道,"他們根本沒想留活口!"
張猛看著倒在自己懷里的沈驚鴻,眼中閃過一絲掙扎,隨即被決絕取代。他突然單膝跪地,聲音沙啞而堅定:"末將張猛,參見大小姐!"
他臉上的刀疤在火光中扭曲著,分不清是哭是笑。
沈驚鴻虛弱地抓住張猛的手腕,氣息微弱:"帶我走......我知道兵符在哪......"
張猛眼神一凜,點了點頭。他小心翼翼地背起沈驚鴻,對兩個副將說道:"快,從密道撤!"
兩個副將應(yīng)了一聲,揮舞著樸刀朝著追兵沖了過去,為他們爭取時間。
張猛背著沈驚鴻,快步跑到神像后面,在墻壁上按了一下。暗門緩緩打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他毫不猶豫地鉆了進去,兩個副將緊隨其后。
暗門在他們身后緩緩關(guān)閉,隔絕了外面的廝殺聲。
密道狹窄而潮濕,僅容一人通過。墻壁上滲著水珠,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土腥味。張猛背著沈驚鴻,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沈驚鴻靠在他的背上,能感覺到他身上的肌肉緊繃著,步伐卻很穩(wěn)健。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終于透進了微弱的天光。
張猛將沈驚鴻放下,靠在一塊巖石上。他撕下自己的衣襟,小心翼翼地為沈驚鴻包扎肩上的箭傷。
"謝謝。"沈驚鴻低聲道,聲音有些虛弱。
張猛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羊皮紙卷,遞給沈驚鴻:"大小姐,這是去年我們截獲的軍糧押運單,上面有太子親信的朱批。"
沈驚鴻借著洞口透進來的天光,仔細(xì)辨認(rèn)著上面的字跡。當(dāng)看到"將燕麥換為麩糠"幾個字時,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而后面的日期,正是北狄突襲前三天!
原來如此!難怪父親的軍隊會在那場戰(zhàn)役中慘敗!原來是太子暗中調(diào)換了軍糧,導(dǎo)致士兵們體力不支,最終慘?。?/p>
"青黛......她果然是你們的人。"沈驚鴻攥緊了手中的半塊玉佩,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
張猛嘆了口氣,一拳捶在旁邊的巖石上:"我們兄弟幾個隱姓埋名這么多年,就是為了等洗刷冤屈的一天!"
"不是洗刷,是復(fù)仇。"沈驚鴻抬起頭,眼神堅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太子欠我們沈家七千忠魂的命!這筆賬,我會親自跟他算!"
張猛和兩個副將看著沈驚鴻眼中的恨意和決絕,都重重地點了點頭。
三人面向東方的殘月,舉起了手中的狼頭令牌和半塊玉佩,莊嚴(yán)立誓。
"誓死追隨大小姐,為沈家軍報仇雪恨!"
"好!"沈驚鴻的聲音雖然虛弱,但卻充滿了力量,"張猛,你立刻派人去青峰寨匯合李將軍,他手里有全軍名冊。我們要盡快集結(jié)舊部,準(zhǔn)備復(fù)仇!"
"是!"張猛應(yīng)道。
就在這時,密道盡頭隱約傳來了一陣?yán)青坡?,悠遠(yuǎn)而蒼涼。
沈驚鴻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眼中閃爍著光芒。那是父親故事里,西北草原的呼喚。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的復(fù)仇之路,正式開始了。而太子趙珩,你的死期,不遠(yuǎ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