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鱗淵境緊張的審問時，神策府里，寒露緊張地低著頭，眼睛時不時瞟向丹恒。

“爸爸……你生氣了？”

丹恒看了看寒露，欲言又止，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拍了拍她的頭，表示自己并沒有生氣。林寒將寒露抱在懷里，輕輕拍著后背，緩解她的拘謹。

“爸爸，我、我下次不敢了?！焙洞林种?，以為丹恒真的生氣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林寒的衣角，“林寒爸爸，你能讓爸爸別生氣了，我下次一定聽話。”

“好了，別害怕。你爸爸沒生氣?！绷趾参康?，“你三月姐姐和星姐姐每次闖禍，你爸爸也是這幅表情，你看他生過她們的氣嗎？”

接著，林寒沒好氣地叫住丹恒：“行了，你還要沉默寡言到什么時候？還不來哄哄孩子！”

一旁的彥卿有些疑惑，這位酷似銜藥龍女的持明女孩，竟然抓著丹恒的衣角叫爸爸，而且持明族不是無法繁衍嗎，這孩子是怎么出來的。

“抱歉，讓各位見笑了?！钡ず銓兹私忉尩溃斑@位是我的女兒，寒露，不是那位銜藥龍女，雖然她們長的很像?！?/p>

“原來如此，你好，我是云騎驍衛(wèi)彥卿，師從景元將軍?！?/p>

“嗯，我叫寒露，彥卿哥哥好。”

接著，寒露看向鏡流。似乎是怕傷到對方，鏡流身上的寒意少了許多，語氣也溫柔了不少。

“又見面了，小妹妹?！?/p>

“鏡流姐姐好?！焙锻嶂^對鏡流打招呼，同時還從兜里翻出幾包藥粉，“我看姐姐貌似精神不好，這幾包藥粉是我調(diào)配的安神藥，泡水喝下，晚上能睡得好些?！?/p>

“謝謝……”鏡流遲疑了片刻，最后還是接過了藥粉。

“咱們可以啟程了，唔……我打算重游幾處故地，酹酒一懷，緬懷舊事?！?/p>

彥卿：“你以為自己的身份是觀光客嗎？”

“我可以是?！辩R流嘴角微翹，表情有些得意。

聽到鏡流的話，彥卿有些無奈，無論從實力還是輩分，對方都比自己高，他除了聯(lián)盟律法，已經(jīng)沒有別的東西能當武器了。

鏡流：“小弟弟，不要愁眉苦臉的。我已經(jīng)向聯(lián)盟自首，便不會背棄諾言，一走了之。何況你家將軍也答應了我的請求?！?/p>

接著，鏡流看向丹恒和林寒。

“至于你們，也要和我同去，不可以拒絕。飲月，無論你對自己的前世是否在意，收下我的信，便是答應了我的邀約?！?/p>

丹恒臉色微沉，卻也沒有反駁：“……帶路吧?！?/p>

“從哪兒開始呢？是先去「迴星港」？還是「工造司」？又或是「金人巷」？”

鏡流有些猶豫，而一旁的寒露有些躍躍欲試，想替她選，但看到自己老爸和鏡流之間的氣氛，只能作罷。

“有好多回憶啊……可它們在我腦袋里轉(zhuǎn)呀轉(zhuǎn)，怎么也抓不住……”

“唉……仙舟人壽至千歲，每活一日便像是背負著山峰，輾轉(zhuǎn)于迷宮。”

鏡流來回踱步，身上的寒意也強烈了許多，離她稍遠的寒露都感受到了冷意。

“鏡流姐姐，要不我?guī)湍氵x？”寒露自告奮勇地舉起手，眼睛里帶著一點期待。

“小孩子真有活力，那就你來選吧，小妹妹。”鏡流語氣溫柔，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

“之前聽星姐姐說，金人巷重新裝修，不少老店都重新開業(yè)了?！焙断肓讼?，心情越發(fā)激動，“而且，金人巷有好多好吃的！這幾天一直想讓爸爸帶我去的，結(jié)果他窩在資料室好幾天了。”

丹恒：“抱歉，這幾天整理智庫，忽略你了，寒露。”

“飲月，看來即使轉(zhuǎn)世了，你還是不擅長照顧孩子?！辩R流單手叉腰，調(diào)侃道，“不過我也是五十步笑百步，畢竟當初教導景元和林寒時，他們也很怕我。”

“畢竟師姐你真的很冷?！绷趾忉屨f，“不過夏天時，我喜歡和師姐待在一起，因為涼快。”

“油嘴滑舌?！辩R流冷哼一聲，語氣軟了許多，“那就聽小寒露的，去金人巷?！?/p>

片刻后，幾人來到金人巷。鏡流走在石板路上，蒙著黑紗的眼睛看向四周。熱鬧的街道，來往的行人，帶來了濃烈的煙火氣，將鏡流的寒意沖淡了不少。寒露則從林寒懷里跳出來，帶著眾人在金人巷開啟了買買買。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辩R流看著熱鬧非凡的金人巷，沉聲感嘆，“這金人巷，一如七百年那般熱鬧，可是，站在此地的人，卻已經(jīng)不在了?！?/p>

“林寒，你可還記得，自己是如何來到羅浮的嗎？”鏡流看著林寒的眼睛，銳利而又冷漠。

“記得，我當然記得?！绷趾h首，回憶著那次絕處逢生，“盡管忘卻了，自己為何會在那艘逃生艙，但如果沒有白珩姐，或許，就不會有今天的我?！?/p>

“林寒爸爸，那時候發(fā)生了什么？”寒露疑惑地問。

林寒：“遇到白珩姐時，我身處在一艘能源幾乎枯竭的逃生艙，逃生艙的喚醒程序出錯，我被困在了休眠艙里，保持著冬眠狀態(tài)。一旦逃生艙能源徹底枯竭，我就會在冰冷的太空里，徹底死去。而就在這時，我遇到了她?！?/p>

“于是，當我醒來時，自己已經(jīng)身處丹鼎司了。白珩姐見我年幼，于是將我?guī)г谏磉呎疹櫋Ｖ螅矣龅搅藥熃愫蛶煾??！?/p>

“是啊，那時的你，看上去和景元差不多大，但性格卻相差了不少。”鏡流回憶著，嘴角也不禁勾了起來，“景元雖然聰慧，卻活潑好動；而你，則像個小姑娘，文文靜靜，喜歡縮在白珩身后?！?/p>

“只是沒想到，如今的你們，和過去截然相反。該說造化弄人，還是本就如此？”

“那……后來呢？”彥卿問道。

“后來……我拜師滕曉將軍，向他學習武藝。師父不擅劍術(shù)，于是將我送到了師姐門下，那時，你家將軍也才剛剛?cè)腴T。所以，名義上我們是師叔侄關(guān)系，實際上應該算師兄弟才是。”林寒抱著手臂，目光懷念，“每日修習完，白珩姐都會接我來金人巷，來這里吃小吃。時間一長，就將這里吃了個遍，哪家店便宜又好吃，心里了如指掌。有時候，師姐和景元也會跟我們一起來?！?/p>

說到這里，林寒似乎能看見：小小的自己抱著寒霜，屁顛屁顛地跟在白珩后面，白珩嘴里叼著貘貘卷，同時將剛買的瓊實鳥串塞到自己手里；景元則拿著好幾瓶蘇打豆汁兒，試圖騙鏡流喝下去，而鏡流則站在首飾攤子前，描摹著白珩的面容。

只是如今，歲月如梭，物是人非。那個帶著他們穿行在金人巷的狐人少女，早就不在了。

“走吧，接下來，我們?nèi)マ捫歉??！?/p>

說完，鏡流又扭頭看了看身后的店鋪，似乎狐人少女的笑聲仍在耳畔。

來到迴星港，周圍堆滿了大大小小的貨物以及培育星槎的培養(yǎng)倉，上方也有星槎來回飛行。

“若是要看星槎，在玉界門邊上抬頭就有的是。為什么要大老遠跑來這兒？”彥卿有些不解。

聽到彥卿的話，鏡流轉(zhuǎn)過身看向他：“小弟弟，你可聽過狐人飛行士「白珩」的名字？”

“從在金人巷那里，你們就一直在提。不過，我似乎確實在哪里見過?！睆┣涞皖^思索，不斷搜索著腦海里的記憶。

聽到這個名字，丹恒也倍感熟悉，那些零星的前世記憶似乎有了反應，開始爭先恐后地從腦海深處往外鉆，耳畔邊也傳來熟悉的聲音。

“讓高貴的龍尊行云布雨，把敵陣淹沒就好了。咱們這些陪襯只要在天上看著就行了對吧？”

察覺到丹恒的變化，鏡流開口說道：“聽我和林寒說了那么久，應該想到了什么吧，不妨說來聽聽，飲月?！?/p>

“她……似乎是「飲月君」的戰(zhàn)友?！?/p>

鏡流：“是戰(zhàn)友，也是朋友。是飲月的，也是我們的?！?/p>

“也罷……都是些過往云煙。之所以來「迴星港」，只是想在此祭拜她。”

彥卿：“哦……是狐人的「慰靈奠儀」？”

想起前不久星核危機解除，仙舟為犧牲的云騎軍以及那位停云接渡使舉辦了慰靈奠儀，紀念那些為仙舟獻出生命的云騎軍和因此遇難的平民。彥卿當時陪著景元站在最高處，仰望那些星槎，心里悲傷而又沉重。

“嗯，將代表逝者的星槎送入星空。我當時走的匆忙，沒能與她告別，至今仍有遺憾。在離開羅浮前，想了卻這樁心事?！辩R流解釋道。

隨后，彥卿帶著四人找到制造星槎的機關(guān)，簡單輸入指令后，流水線開始制造培育星槎。

“……啊，我想起來了，白珩這個名字，我在書中讀到過?！?/p>

“你愛讀書？看不出來啊?！辩R流語氣驚訝，似乎沒想到這位小劍癡還會看書。

“干什么！雖然我平日讀書不多，但是受訓戰(zhàn)略時可是被將軍逼著讀了好些館藏古籍。記得其中有一冊名叫《涯海星槎勝覽》，作者就是這個名字?！睆┣滢q解道。

“哇！彥卿哥哥好厲害！”寒露兩眼放光，忍不住稱贊。

“哼哼，那當然。彥卿哥哥可是很厲害的哦！”彥卿雙手叉腰，鼻子翹到了天上。

聽完兩個孩子對話，鏡流輕笑一聲，拿出一粒糖果，遞給寒露，隨后繼續(xù)道：“不錯，白珩就是寫下那本游記的人?！?/p>

彥卿：“那書行筆風趣，十頁有九是作者在不同世界里星槎墜毀，頻頻遇險的經(jīng)歷，還夾雜著對當?shù)匚锓N和生態(tài)的記錄。”

“我當時便想，動不動就墜毀星槎……這樣的人也能算是飛行士么？可轉(zhuǎn)念又想，每次她都能化險為夷，安然生還，這份運氣真是令人驚嘆?！?/p>

“的確是這樣?！币慌缘牧趾忉尩?，“我和白珩姐一起出過幾次偵查豐饒民的任務(wù)，基本上都是墜落在豐饒民的大后方，星槎就沒有開回來過?！?/p>

鏡流：“是啊，她的運氣從來都是壞的驚人。但凡駕駛星槎出征，不是陰差陽錯被豐饒民的巨獸當點心吞下，便是在敵人的大后方墜機。”

“經(jīng)過她之手的星槎沒幾艘能原樣回港，天舶司的人背地里都是稱她是「星槎殺手」?！?/p>

“她那張烏鴉嘴也是，連蒙帶猜說出口的壞事，十有八九都要應驗成真。一來二去，云騎里敢和她同行的人也不剩幾個了?！?/p>

“可唯獨在活命這件事上……她的運氣卻好的驚人。無論怎樣的艱險，她總能逢兇化吉?！?/p>

鏡流語氣溫柔，身上的寒意幾乎消失殆盡，整個人也多了些許溫度。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希望這艘專為‘星槎殺手’造的船，也能像她一樣回歸星空?！?/p>

就在幾人聊天的功夫，流水線也將星槎制造出來，送到了港口的位置。

彥卿：“你瞧，星槎已經(jīng)長成了?！?/p>

全新的的星槎停在港口，似乎是知道自己承載著誰的靈魂，船頭部分被漆成了白色。

“離開羅浮這么久，我終于能來同你告別了?！辩R流語氣悲涼，被紗巾遮住的眼睛也不由得閉上了。

彥卿：“那位白珩前輩……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后來啊……應該不用贅述了。今日我們立于此地，便是為了追念她的結(jié)局?！?/p>

“飲月，林寒……斬絕「倏忽」那一戰(zhàn)，你們還記得嗎？”鏡流看向丹恒，眼里不含一絲溫度。

丹恒努力回憶，只可惜腦子一片空白：“我什么都記不得了。”

林寒一言不發(fā)，沉默地低著頭。

鏡流：“我來告訴你，那一戰(zhàn)，白珩這個傻瓜終究還是耗盡了帝弓所賜的運氣。她只身陷陣，令聯(lián)盟士卒得以沖破倏忽的「血涂獄界」，不僅在冰刺叢生的戰(zhàn)場上，喚醒了已經(jīng)六親不認的林寒，更從龍狂中喚回了你。但她卻沒能走出那片戰(zhàn)場，我們都欠下了一筆無法償還的債?！?/p>

“對于云騎將士，歸葬沙場本是榮耀，可是飲月……你們不懂這些。”

“你們不能接受白珩的離去，竟對她使用了……在她本應該安息的時刻，你們犯下了無可挽回的過錯?！?/p>

聽到此處，丹恒沉默了，他回憶起之前在鱗淵境，見到的那位蜃影，他在與林寒和應星做著什么。

林寒哽咽道：“如果當時，我能徹底掌控體內(nèi)的力量，會不會……”

鏡流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二人：“不必回答我，答案已經(jīng)不重要了。飲月，林寒，我要送走這艘星槎了?！?/p>

“鏡流姐姐，別難過。”寒露走到鏡流身邊，拉住了對方的手，手心之中還冒出淡淡的白光。

“這是……”鏡流只覺得身體一輕，那些沉重的記憶也淡了幾分，曾經(jīng)幸福的回憶也變得清晰起來。

丹恒：“不朽龍力……能治療魔陰身？”

“不是哦，爸爸。不朽龍力只能改善鏡流姐姐的精神狀態(tài)，讓她能更好地回憶起自己，以及那些美好的記憶。”寒露解釋道，“大概是不朽命途更注重精神傳承的緣故？”

“謝謝你，小妹妹?！辩R流朝著寒露點頭，寒露也用笑容回應了她。

“我?guī)砹四愕木茐亍诅?。這原本是那人為你雕琢的贈物，可他沒能親手送出?！辩R流走到星槎旁邊，將酒壺塞了進去。

“對不起，直到最近，我才找回了它。也只有把它送回你身邊，我的夢魘才能平息片刻。”

“而你要我做的，我一定會做到，哪怕為此要斬落天上的星星，我也絕不毀諾。”

林寒走到星槎前，手心里握著一塊長命鎖：“白珩姐，這是當初剛來羅浮時，你送我的第一件禮物，現(xiàn)在，還給你了。”

“一路走好?！?/p>

隨著引擎啟動，星槎也離開港口，朝著遠方飛去，鏡流注視著它，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走吧。下一站，我們?nèi)スぴ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