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不公平的條件,你為什么不拒絕?”
Becky的聲音終于刺破了車廂內凝滯的空氣,帶著壓抑許久的困惑與灼人的不滿。她秀氣的眉頭緊鎖著,琥珀色的眼眸深處,不解與心疼像投入石子的湖水,漾開層層漣漪。窗外的晨光斜斜地切進來,在她精致的臉龐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更襯得她此刻的神情復雜難辨。她緊緊盯著Freen那近乎完美的側臉輪廓,每一個音節(jié)都裹著壓抑不住的微顫:
“這些條款……簡直就是在明晃晃地欺負人,你怎么能……怎么能全都答應下來?”
Freen修長的手指穩(wěn)穩(wěn)搭在冰涼的真皮方向盤上,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透露出平靜表面下的洶涌暗流。她的目光始終膠著在前方蜿蜒如蛇的公路上,晨光在她深邃的眼眸中流轉跳躍,折射出碎鉆般的光芒。聽到Becky的質問,她的嘴角只是極輕微地向上牽動,揚起一抹幾乎融化在光線里的溫柔弧度,那笑意里沉淀著大海般的包容與磐石般的堅定:
“因為我愛你啊。”
她的聲音輕柔得像拂過湖面的微風,卻又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為了你,受點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這句話,如同一記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Becky的心房上。她猛地怔住,紅唇微啟,卻像離水的魚兒般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車內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干、凝固,只剩下空調系統(tǒng)單調的嗡鳴在死寂中回響。Becky感覺胸口被一種滾燙而酸脹的強烈情感死死攫住,幾乎窒息——眼前這個連面對死亡都能無畏坦蕩的人,此刻卻為了所謂的“愛”,心甘情愿地俯首,承受那些近乎羞辱的枷鎖。究竟是怎樣一種深情,能讓Freen這樣驕傲的靈魂,親手卸下所有的尊嚴,只為換取她的安寧?
Becky的目光貪婪地、一寸寸地描摹著Freen精致的側顏:那微微顫動的、蝶翼般的睫毛,那緊抿成一條倔強而溫柔弧線的唇瓣……每一個細微的顫動,都在無聲地訴說著洶涌的愛意。車窗外,行道樹的影子飛速掠過擋風玻璃,光影在Freen臉上明滅交替。就在某一瞬的光影交錯間,Becky恍惚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逝的、水澤般的微光。這一刻,Becky的心臟被狠狠攥緊,她終于觸摸到了“愛到奮不顧身”那滾燙而疼痛的實質。
“你這個笨蛋……戀愛腦……”
Becky用力咬著下唇,幾乎要嘗到一絲鐵銹味。眉頭緊鎖,聲音里裹挾著責備,卻又被更深重的心疼層層滲透。她本欲繼續(xù)數(shù)落,可話語卻像被無形的巨手扼在喉間,再也吐不出半個字。因為她驟然驚覺——自己口中斥責的,哪里是Freen?分明是那個丟失了六年記憶、變得面目模糊甚至令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Becky”!從何時起,她竟也淪為了自己曾經(jīng)最深惡痛絕的模樣?自私、強勢、理所當然地享受著對方毫無保留的奉獻,卻從未真正俯身去體察那奉獻背后深埋的溝壑與傷痕?
“對不起……”
這聲低語輕得像被風吹散的嘆息,幾乎消弭在空調的嗡鳴里。她猛地側過頭,將臉深深埋向窗外那過于刺目的陽光,企圖用這耀眼的光線灼干眼底洶涌的酸澀。手指死死攥住膝上柔軟的褲料,指節(jié)因用力而慘白,胸口仿佛被沉重的巨石死死壓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細密的疼痛。她無法想象,F(xiàn)reen究竟將這份愛深植到了何種境地,才能將這些苦澀的委屈無聲地吞咽、消化,甚至在她面前,還要裝作云淡風輕?
“你很好,真的很好?!?/p>
Freen的聲音適時響起,如同冬日里穿透寒冰的一束暖陽,帶著撫慰人心的溫柔與不容置疑的篤定,一點點融化Becky心湖上凍結的堅冰。
“你對工作一絲不茍,傾盡全力;對支持你的人,永遠心懷感恩與真誠;對我……”
她的話語微妙地停頓了一下,嘴角那抹淺淡的笑意加深了些許,帶著一絲無奈,卻又盛滿了寵溺。
“除了……始終不肯在陽光下牽起我的手,你對我,真的很好很好。”
Becky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一下,像被突如其來的疾風吹亂的蝶翼。
“你會在我拖著疲憊的身體,深夜推開家門的那一刻——無論多晚,無論你是否早已沉入夢鄉(xiāng)——都會掙扎著爬起來,替我放好溫度剛好的洗澡水,熱一杯暖胃的牛奶,準備好柔軟干凈的睡衣……” Freen的聲音低緩而清晰,像是在月光下,一件件擦拭著珍藏多年的稀世珍寶。
“你會在我笨拙地弄傷自己時,一邊用最兇的語氣責備我‘不懂得照顧自己’,一邊毫不猶豫地推掉所有重要的工作,寸步不離地守在我床邊。你會在無數(shù)個寒冷的夜里,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替我掖好被角,即使我像個孩子一樣任性踢開……”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在Becky的胸腔里激起層層酸澀的漣漪。
Becky聽著,鼻尖的酸楚越來越重,喉嚨像被一團浸滿淚水的棉花死死堵住。這些……這些在她看來不過是日?,嵭?、是一個伴侶應盡的本分??!可Freen卻將它們如此清晰地烙印在心底,珍而重之地娓娓道來,仿佛這是上天給予她莫大的恩典。她究竟是有多容易滿足?又究竟……是以怎樣一種卑微而磅礴的姿態(tài)在愛著她?
陽光慵懶地穿過半掩的絲絨窗簾,在深色木質書房地板上流淌出溫暖而斑駁的光痕。Becky幾乎是有些急切地闖入這個既熟悉又帶著陌生疏離感的空間,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書架上一排排整齊的書脊,帶起一層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飛舞。她忽然焦躁地拉開一個個抽屜,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失控的慌亂,紙張和文件夾被粗暴翻動,發(fā)出急促的沙沙聲,打破了書房的寧靜。
“在找什么?”
Freen溫柔的聲音自身后傳來,像一陣和煦的風。她倚在門框上,陽光為她周身鍍上一層朦朧的金邊,眉眼間盛滿了毫不掩飾的關切。
Becky的動作沒有停歇,但回答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
“我在找我的經(jīng)紀合約。我想看看……現(xiàn)在解約的代價,我是否……承擔得起。” 當這句話最終沖出齒關,一種奇異的、久違的輕松感瞬間席卷了她,仿佛長久以來勒在頸項上的無形枷鎖,終于“咔噠”一聲,松開了第一道鎖扣。
Freen緩步走近,帶著她身上獨有的、令人安心的氣息。她溫熱的、帶著薄繭的手輕輕覆上Becky忙碌而冰涼的手指,無聲地傳遞著力量與安定。
“我知道在什么地方。”
她說著,徑直走向靠窗的那排橡木書柜,動作熟稔地拉開第三個抽屜,幾乎沒有猶豫,就從一疊碼放整齊的文件中精準地抽出一個醒目的藍色文件夾。
“真的……決定要解約了?”
Freen將文件夾遞過去時,目光復雜地交織著探尋與深切的疼惜。她無法忘記片場那場吞噬一切的烈火,更無法忘記眼前人從火海中被救出后,眼中曾熄滅又重燃的、對表演那份純粹到發(fā)光的摯愛。
Becky接過那份沉甸甸的文件,紙張的重量仿佛帶著契約本身的冰冷與束縛感,讓她不自覺地用力咬住了下唇。她有些脫力地跌進寬大的皮質扶手椅中,椅子發(fā)出輕微的、仿佛嘆息般的吱呀聲。
“我想……重新開始。或者干脆退圈,重新去讀大學,學點……真正讓我心跳加速的東西。” 她翻開厚重的文件夾,密密麻麻的黑色條款在眼前跳動,刺目的陽光照在雪白的紙頁上,那些冰冷的法律術語顯得更加晦澀難懂,如同纏繞的荊棘。
Freen看著她緊鎖的眉心,眼中掠過一絲心疼,輕輕從她手中抽走了那本沉重的“荊棘之書”,放在一旁光滑的胡桃木桌面上。
“下午我陪你去見律師,這樣更穩(wěn)妥些?!?她的聲音像清泉,悄然撫平了Becky心頭的毛躁。
目光落在Becky略顯干燥的唇瓣上,F(xiàn)reen轉身走向門口。
“我去給你倒杯水?!?她的腳步聲輕柔地消失在走廊。
書房重歸寂靜,只剩下陽光在塵埃中舞蹈。就在這時,書桌角落,一本被時光遺忘、蒙著厚厚灰塵的硬皮日記本,突兀地撞入了Becky的視線。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指尖拂過那粗糙的封面,觸碰到塵土的瞬間,心臟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這本日記,像一個塵封的潘多拉魔盒,散發(fā)著誘人又令人心悸的氣息,讓她渴望開啟,卻又恐懼其中釋放的未知。
“那是你以前的日記本?!?/p>
Freen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她端著水杯重新出現(xiàn)在門口,澄澈的水面因她細微的動作而晃動著細碎的金光。
“如果你想看……可以打開看看?;蛟S……能幫你找回些什么?!?她將水杯輕輕放在Becky面前的桌上,水面泛起一圈圈細小的漣漪,如同她此刻并不平靜的心緒。
Becky的指尖在日記本冰冷的封面上反復流連,那觸感陌生又帶著宿命般的引力。她抬起頭,撞進Freen那雙永遠盛滿理解與包容的眼眸深處,那里沒有逼迫,只有無聲的支持。
“算了……”
最終,她像是耗盡了所有勇氣,猛地松開了手,如同卸下千斤重擔。
“既然命運執(zhí)意要我忘記這六年……那就……順從它的安排吧?!?陽光在日記本上投下一道清晰而決絕的明暗分界線,恰如Becky此刻的心境——她選擇將沉重的過去留在陰影里,自己則轉身,面向那扇充滿不確定卻也可能是新生的光門。她害怕那泛黃的紙頁會映照出一個令她憎惡的倒影,更恐懼那些被遺忘的時光會像洪流,沖垮眼前這來之不易的、用Freen的隱忍換來的平靜堤岸。
Freen的目光溫柔地追隨著那本被放棄的日記,喉間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最終,所有情緒都化作了唇邊那抹溫柔得能包容一切的弧度。
“好,我尊重你的選擇。” 她輕輕點頭,柔順的發(fā)絲在陽光里閃爍著溫潤的光澤,自然地轉換了話題,聲音如同溫潤的暖玉:
“中午想吃什么?我讓廚房準備。”
Becky下意識地抬手,指尖輕輕摩挲著自己的下頜。就在這觸碰的瞬間,一股奇異而強烈的熟悉感,如同電流般毫無預兆地竄過全身,擊中了某個塵封的角落。她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帶著某種連自己都驚詫的篤定脫口而出:
“我想吃面。”
話一出口,連她自己都愣住了,仿佛這聲音來自遙遠的彼端。然而,心念已動,她順著那股莫名的牽引,繼續(xù)問道,琥珀色的眼眸中跳躍著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細微的期待:
“你……會煮面嗎?”
陽光在她清澈的眼底流轉,像碎金落入琥珀。
Freen端著水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澄澈的水面上,清晰地倒映出她瞬間放大的瞳孔,以及那一閃而過的、如同被時光之箭擊中的錯愕。隨即,那驚愕如潮水般褪去,眼底漾開的,是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溫柔到令人心碎的漣漪。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在記憶的廢墟之上,Becky竟會憑著某種靈魂深處的本能,問出這穿越了六年光陰、與她們命運起點如出一轍的問題。那恍惚間,她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個同樣在晨光或暮色里,帶著好奇與期待望著她的女孩,問著同一句話:“你會煮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