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的光映在Becky臉上，映出她復雜難辨的神情。那個簡單的【沒有?！堪l(fā)送出去后，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的等待都伴隨著心跳的鼓噪。
她后悔了嗎？是不是太冷淡了？或者……太主動了？Freen會怎么想？
就在她胡思亂想，幾乎想要撤回消息時，屏幕頂端顯示“對方正在輸入…”，這行字跳動了片刻，一條新信息彈了出來。
【那邊有時差，吵醒你了？】Freen的問話依舊帶著小心翼翼的體貼，仿佛她們之間從未有過那份冰冷的協(xié)議和絕望的便條。
Becky盯著這行字，眼前浮現(xiàn)的卻是抽屜里那份簽好字的文件和那句【愿你從此星光璀璨，再無陰霾】。心臟像是被細線勒緊，泛起細密的酸脹感。
【沒有。本來也沒睡著?！克蠈嵒卮?，指尖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你那邊……還好嗎？】
問出口的瞬間，她就咬住了嘴唇。這算什么？愧疚之下的關懷？還是偵探對嫌疑犯的套話？
屏幕那頭沉默了幾秒。
【還好。就是有點想你?！?/p>
直白而溫柔的話語，像一顆裹著糖衣的子彈，精準地擊中Becky混亂的心房。如果是昨天之前，她大概會嗤之以鼻，認為這是虛偽的表演。但現(xiàn)在，知道了部分真相的她，再讀這句話，感受到的卻是一種近乎悲壯的深情和克制。
她幾乎能想象，屏幕那頭的Freen，打下這行字時，臉上是何種表情。是帶著怎樣沉重的心事，卻依舊選擇向她傳遞溫暖。
鼻子有些發(fā)酸。Becky用力眨了眨眼。
【哦?！克砂桶偷鼗貞噲D掩飾內心的震動。她該說什么？我也想你？可她根本沒有“想”的記憶和感覺。追問離婚協(xié)議的事？現(xiàn)在絕不是時候。
話題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就在Becky絞盡腦汁想著如何既不暴露自己又能繼續(xù)對話時，F(xiàn)reen的信息又來了。
【睡不著的話，要不要……跟我說說話？就像以前一樣?！亢竺娓艘粋€小小的、試探性的兔子表情。
以前？以前她們失眠時會做什么？
Becky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著那個可愛的表情，很難將它和那個穿著消防服、簽下離婚協(xié)議、寫下決絕便條的女人聯(lián)系起來。Freen似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著截然不同的面貌。
【說什么？】Becky謹慎地問。
【說什么都行。說說你今天做了什么？或者……聽我說說這里的星星？】Freen的回復很快，似乎怕她拒絕，【山區(qū)沒有光污染，星空很亮，和你……和你以前總想讓我陪你去挪威看的極光不一樣，但也很好看?！?/p>
Freen的語氣自然地帶出了過去的回憶，又敏銳地停頓，生怕“以前”這個詞會刺激到她。
這種無時無刻不在的謹慎和照顧，讓Becky心里的愧疚感和好奇感同時加劇。她忽然很想知道，以前的她們，是如何相處的。
【好啊?！克氐?，【你說吧。我聽著?！?/p>
她放下手機，起身打開床頭柜的抽屜，拿出那個裝著藍色手繩和卡片的小盒子，又輕輕撫摸了一下那本厚重的筆記，然后回到床上，戴上耳機。
Freen的信息開始一條接一條地跳出來。她沒有發(fā)語音，或許是擔心信號不穩(wěn)定，也或許是文字更能讓她組織語言。
她描述著異國山區(qū)的夜空，銀河如何像一條發(fā)光的巨毯鋪陳開來，獵戶座腰帶上的三顆星清晰可見。她說起白天救援時遇到的當?shù)睾⒆?，眼睛亮得像黑曜石。她甚至講了一個隊友鬧出的無傷大雅的笑話。
她的文字平和、細膩，偶爾帶著一點 dry humor（干巴巴的幽默），像夜晚緩緩流淌的溪水，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Becky靜靜地聽著，看著那些文字在屏幕上流淌。她很難將此刻這個溫柔講述著星空和孩子的Freen，與那個寫下“對不起，為我?guī)淼囊磺型纯唷钡腇reen聯(lián)系起來。
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
【你以前常說，】Freen的信息又來了，【我講故事像做工作報告，無聊得能催眠?！?/p>
Becky忍不住彎了一下嘴角。這倒很像十六歲的自己會說的話。
【確實有點?！克种革w快地打字，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久違的嬌嗔，【沒有跌宕起伏，差評?！?/p>
屏幕那頭的Freen似乎愣住了，“對方正在輸入…”顯示了很久。
然后，一條帶著明顯笑意的信息傳來：【好吧，Becky老師批評的是。那下次我爭取加入一點爆炸場面？比如……隊友不小心把午餐肉罐頭炸上了樹？】
這次輪到Becky愣住了。爆炸場面？她是在……刻意避開某些敏感詞嗎？因為自己剛剛經歷了片場爆炸？
這種笨拙的、卻又無比細致的體貼，像一根柔軟的羽毛，輕輕搔刮著Becky的心。
【……那還是算了?！克貜停灸氵€是繼續(xù)無聊吧，至少安全?！?/p>
【遵命?！縁reen很快回復，后面跟了一個小小的敬禮表情。
對話的氣氛莫名地變得……輕松甚至有點曖昧起來。隔著屏幕，隔著萬里之遙，隔著失憶的鴻溝和未解的謎團，兩人似乎找到了一種古怪而脆弱的平衡。
Becky抱著膝蓋，下巴擱在膝頭，看著屏幕。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有點期待Freen的下一條信息。
【Becky?！縁reen忽然連名帶姓地叫她，語氣似乎認真了些。
【嗯？】
【別怕?！恐挥泻唵蔚膬蓚€字，卻重若千鈞。
Becky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澀而溫暖。她明白Freen的意思。別怕失去的記憶，別怕陌生的世界，也別怕……她。
她看著這兩個字，久久沒有回復。她不知道該說什么。承諾“我不怕”太過輕率，而繼續(xù)追問又怕打破這短暫的平靜。
最終，她只回了一個字：【嗯?！?/p>
對話漸漸止息?；サ劳戆埠?，Becky放下手機，卻毫無睡意。窗外的月光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清冷的光暈。
她發(fā)現(xiàn)，自己對Freen的感覺，變得無比復雜。有愧疚，有好奇，有因為那份便條而產生的難以言喻的心疼，還有……一絲被那種深沉克制的溫柔所吸引的悸動。
但同時，更多的疑問也涌上心頭。
Freen的愧疚感從何而來？僅僅是覺得耽誤了她的星途？還是有什么更深層的原因？
那個“理念不合”，到底是什么？
她拿起那個藍色手繩，緊緊攥在手心。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冷靜。
她需要知道更多。關于那場改變一切的火災，關于Freen的過去。
第二天，她以“想了解更多過去，幫助恢復記憶”為借口，開始向父母旁敲側擊地詢問關于Freen的事情，尤其是六年前那場救援的細節(jié)。
父母的回答依舊像是經過彩排，強調著Freen的英雄事跡和她們的緣分天定，但對細節(jié)閃爍其詞。
“Freen家里還有什么人嗎？”Becky狀似無意地問起。
母親切水果的動作頓了一下：“她……父母很早就過世了。是個可憐又堅強的孩子。好像也沒什么特別近的親戚了?！?/p>
“過世了？怎么……”Becky追問。
“好像是……意外吧。具體的我們也不清楚，F(xiàn)reen那孩子不太愛說這些?！备赣H接過話頭，語氣有些匆忙，“她后來就一直在消防隊，以隊為家。所以你看，她特別珍惜你們這個小家?！?/p>
父母再次將話題引向溫馨的方向，但Becky敏銳地捕捉到了那瞬間的遲疑和回避。
Freen父母的死，也是意外？和火災有關嗎？
她不再追問父母，轉而打開了電腦。她嘗試搜索六年前那場燃氣爆炸火災的更多信息。
當年的新聞報道大多集中在事故本身和傷亡情況，對救援細節(jié)描寫不多，對Freen的個人情況更是只字未提。網(wǎng)上關于Freen的信息很少，除了和她相關的恩愛新聞，幾乎找不到獨立的存在。
Freen就像一個被精心嵌入“Becky妻子”這個身份里的影子，背景模糊。
這種被無形之手掩蓋的感覺，讓Becky心中的疑云更深。
她想起書房里那本筆記，F(xiàn)reen早期記錄的那些冷靜到近乎冷酷的救援數(shù)據(jù)和心理分析。那不是一個普通消防員會做的記錄，更像是一種……自我折磨般的復盤和檢討。
還有那句“對不起，為我?guī)淼囊磺型纯唷薄?/p>
一個模糊的、令人不安的猜想，逐漸在Becky心中成形。
難道……Freen父母的死，和火災有關？而救下自己這件事，觸發(fā)了她某種痛苦的回憶或愧疚感？所以她才初期抗拒，后來又因為這種愧疚而對自己無限包容，甚至在被提出離婚時，也選擇默默承受？
這個猜想讓她感到一陣寒意。
如果真是這樣，那Freen這些年，究竟活在怎樣的陰影里？而自己那份看似幸福的愛情，其中又摻雜了多少Freen的補償和自我懲罰？
她需要證實這個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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