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龍涎香混著邊關帶回的風沙氣,在金磚地面上織出一張無形的網。永寧帝攥著鎏金批閱筆的手微微發(fā)顫,目光在階下兩人身上來回逡巡——蕭凜淵玄色蟒袍上的金線蒼狼仿佛要掙脫綢緞,柳醉綃煙霞色宮裝裙擺掃過地面時,纏枝蓮紋像活過來般漾起微光。
“攝政王平定黑風寨,斬匪首三百余級,實乃國之柱石?!庇缹幍鄣穆曇魩е桃獍胃叩暮榱粒瑓s掩不住尾音的虛浮,“柳貴妃隨軍親征,破敵陣、撫流民,更是我大寧朝奇女子。”
柳醉綃屈膝時,鬢邊金步搖叮咚作響,恰到好處地蓋過裙擺摩擦的窸窣:“臣妾不敢居功。若非攝政王調度有方,將士們浴血奮戰(zhàn),臣妾縱有通天本事,也難護邊境安寧?!彼а蹠r眼波流轉,恰好掠過蕭凜淵肩頭便收了回去,仿佛只是無意一瞥,“只是臣妾在云州城外見流民顛沛,心中實在不忍。那些盜匪巢穴里還藏著許多擄掠來的婦孺與財物,若能讓臣妾再去一趟,親手將東西還給百姓……”
“愛妃剛從刀光劍影里回來,怎好再勞頓?”永寧帝擱下筆,指尖在龍椅扶手上摩挲——他素來吃她這一套,眼尾那顆朱砂痣在燭光下洇開,像朵勾人的罌粟
蕭凜淵突然開口,聲線如寒鐵擊石:“皇上,貴妃所言極是。邊境雖定,民心未安。若貴妃能攜皇恩親往撫慰,既能彰顯陛下仁德,又可震懾宵小,實乃萬全之策。”他垂著眼簾,誰也看不清眸中神色,只那聲“貴妃”喊得規(guī)矩,卻讓柳醉綃指尖悄悄蜷縮——他分明前日軍帳里還咬牙切齒地和她打斗
柳醉綃捂唇輕笑,腕間玉鐲撞出清越聲響:“攝政王最是體恤百姓。臣妾聽聞您在云州開倉放糧時,連自己的干糧都分給了孩童呢?!边@話半真半假,卻精準地戳中永寧帝的癢處——哪個帝王不希望臣子既有雷霆手段,又存菩薩心腸?
果然,永寧帝龍顏大悅:“準了!朕賜你尚方寶劍,沿途官吏若有怠慢,先斬后奏!”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柳醉綃肩頭,“愛妃既立此大功,朕便晉你為皇貴妃,位同副后,儀仗比照皇后減半?!?/p>
金冊遞到手中時,柳醉綃故意讓指尖擦過太監(jiān)的托盤,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斷魂崖上擋在蕭凜淵身前的那支毒箭。她屈膝謝恩的瞬間,眼角余光瞥見蕭凜淵袍角微動——那是他攥緊拳頭時的習慣性動作。
三日后的凱旋宮宴,成了柳醉綃獨領風騷的戲臺。她身著新制的翟衣,九行珍珠垂面,卻偏在向皇后行禮時“不慎”扯落了鬢邊的鳳凰步搖
“哎呀,妹妹這步搖真別致。”皇后的聲音像淬了冰的蜜糖,她扶著宮女的手起身,鬢邊赤金點翠鳳釵晃得人眼暈,“倒是比本宮這支舊釵子亮眼多了,看來皇上對妹妹真是上心。”
柳醉綃俯身拾步搖,領口垂下的珍珠鏈擦過鎖骨,露出一抹瑩白:“皇后娘娘說笑了。這不過是皇上賞的玩意兒,哪及娘娘鳳釵的萬分之一?畢竟娘娘執(zhí)掌鳳印,是六宮之主呢?!彼f話時眼尾上挑,明明是恭順的話,卻讓周圍的妃嬪們都屏住了呼吸。
永寧帝在主位上看得樂呵,端著酒杯笑道:“論起本事,醉貴妃倒是比皇后更像六宮之主。你看她能文能武,連黑風寨的悍匪都怕她,治理后宮還不是手到擒來?”
這話一出,滿殿死寂?;屎竽樕系男θ萁┳?,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魏妃懷里抱著剛滿周歲的皇子,突然尖聲道:“皇上說笑了!自古后宮不得干政,更別說領兵打仗了。貴妃此舉,怕是不合祖制吧?”
柳醉綃把玩著步搖,忽然笑了:“魏姐姐這話說的。當初盜匪擄走了三百名百姓,其中有二十多個是后宮勛貴家的女眷。若臣妾不去,難道眼睜睜看著她們被糟蹋?”她看向魏妃,眼神陡然銳利,“還是說,姐姐覺得那些女子的性命,比不上所謂的祖制?”
魏妃被噎得臉色發(fā)白,懷里的皇子突然哭鬧起來。柳醉綃順勢起身,蓮步輕移到御座旁:“皇上您看,小皇子定是也覺得臣妾說得對呢。”她伸手想逗孩子,卻被魏妃猛地躲開
“貴妃剛從邊關回來,身上帶著煞氣,別嚇著皇子!”魏妃的聲音尖利刺耳
柳醉綃縮回手,故作委屈地嘟嘴:“是臣妾唐突了。看來姐姐是記恨臣妾在云州時,沒顧上給您帶那支據說能安神的狐尾草?”她湊近永寧帝,吐氣如蘭,“其實臣妾帶了,只是聽說姐姐最近總失眠,怕這草藥性烈,不敢貿然送來呢?!?/p>
這話看似關心,卻暗指魏妃心神不寧。永寧帝果然皺眉:“愛妃失眠?為何不報上來?”
魏妃慌忙磕頭:“皇上息怒!臣妾只是偶感不適,不敢驚動圣駕?!?/p>
柳醉綃在一旁輕輕拍著皇上的肩:“皇上別生氣,姐姐許是照顧小皇子累著了。臣妾那里有安神的香丸,回頭讓宮女送來些便是?!彼@副體貼模樣,反倒襯得魏妃小家子氣
宮宴過半,蕭凜淵以軍務為由先行離席。經過柳醉綃身邊時,他故意撞了下她的手肘,一枚小紙團悄無聲息落進她袖中。待她回到寢殿展開,只見上面寫著:“魏家與李太傅過從甚密,其子是他們安插在東宮的棋子?!?/p>
三日后,魏妃的皇子突然夭折。太醫(yī)診斷是急病,但柳醉綃在給皇上揉肩時,狀似無意地說:“臣妾前幾日去給小皇子送香丸,見魏姐姐宮里的嬤嬤在給孩子喂安神湯,那湯里好像飄著些不該有的東西呢?!?/p>
永寧帝猛地睜眼:“什么東西?”
“臣妾也說不清,”柳醉綃垂下眼,長長的睫毛掩住眼底的冷光,“就是看著像……前陣子皇后宮里賞下去的安神花瓣。不過許是臣妾看錯了,皇后娘娘一向仁慈,怎會害小皇子呢?”
這話像顆石子投進永寧帝心里。他本就因皇后家族與保守派過從甚密而不滿,此刻更是疑竇叢生。當晚,他便去了皇后宮中,果然在妝奩里搜出了與魏妃皇子夭折有關的藥渣
“皇上明鑒!臣妾絕無害人之心!”皇后跪在地上,鳳釵歪斜,早已沒了往日的端莊。
“明鑒?”永寧帝冷笑,“若不是醉貴妃提醒,朕還被蒙在鼓里!你當朕不知道你家族與李太傅的勾當?連個孩子都容不下,你這皇后也別當了!”一支青銅酒盅砸來,劃破了皇后那張端莊大方的面容
柳醉綃站在殿外聽著里面的動靜,指尖捻著剛摘下的桃花。
她輕笑一聲,將花瓣丟進香爐
“皇后禁足期間,六宮事宜暫由皇貴妃打理。哦對了,記得把魏妃也‘請’去陪皇后,免得孤單”永寧帝一抬手空氣瞬間凝固
半月后,永寧帝在朝堂上宣布:“攝政王蕭凜淵,平定邊境有功,特授軍政大權,凡兵部、吏部要務,不必奏請,可自行決斷?!?/p>
消息傳到后宮時,柳醉綃正在給永寧帝剝荔枝。她將晶瑩的果肉喂到皇上嘴邊,聲音甜得發(fā)膩:“皇上對攝政王可真好。”
永寧帝咬著果肉,含糊道:“他是朕的左膀右臂,自然要信任。”
“那臣妾呢?”柳醉綃眨著眼睛,像只討食的小狐貍,“臣妾其實什么都不想要,只想一直陪在您身邊就滿足了”
永寧帝被她逗得大笑:“明日朕便下旨,冊封你為皇后!”
可旨意還沒擬好,吏部尚書便帶著百余名大臣跪在宮門外:“皇上三思!皇貴妃雖有功,但皇后還在位,故有過錯,但畢竟帝后情深似海,皇貴妃恐難母儀天下!若強行冊封,恐引天怒人怨?。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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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柳醉綃站在角樓上,看著樓下黑壓壓的人群,忽然笑了。蕭凜淵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玄色披風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看來皇后夢碎了。”他的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碎了才好?!绷斫嬣D身,月光灑在她臉上,美得像場幻覺,“這鳳冠太重,我怕戴久了,壓得忘了自己是誰?!彼郎惤徊剑弥挥袃扇四苈牭降穆曇粽f,“倒是你,攝政王,軍政大權在握,可別讓我失望?!?/p>
蕭凜淵看著她眼中閃爍的野心,忽然想起邊境帳中,她為他擋箭時,那抹義無反顧的背影。他別過臉,望著皇宮深處:“我的事,不用你管?!?/p>
柳醉綃輕笑出聲,轉身離去。鳳釵上的珍珠在夜色中滾動,像極了那些被她踩在腳下的棋子——皇后、魏妃、李太傅……還有眼前這個口是心非的狼王。這場權力的游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