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湖的藍光還烙在眼底，掌心狼牙的觸感滾燙沉重，像一塊燒紅的鐵嵌進皮肉。
馬嘉祺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劉耀文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虛浮的云端。
來時那條掩映在嶙峋山石間的陡峭小徑，此刻在黃昏的陰影里更顯猙獰。
冷硬的山風(fēng)打著旋，從裸露的灰褐色巖壁上刮過，帶起尖銳的哨音，卷著細碎的雪沫抽打在臉上，冰冷刺骨。
馬嘉祺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那件帶著塵土和羊膻味的舊坎肩，指尖隔著粗糙的布料，無意識地摩挲著貼身口袋里那枚堅硬銳利的狼牙。
每一次觸碰，都帶來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仿佛那冰冷的獸齒里還殘留著劉耀文頸項的體溫，以及那句“我的魂，分你一半”的沉重回響。
“阿哥！等等我！”
卓瑪清脆的呼喊自身后傳來，帶著點氣喘。
她像只小牦牛，倔強地在陡峭的石階上攀爬，深紅色的藏袍在灰白的巖石間躍動。
劉耀文走在最前方，紅發(fā)帶安靜地垂在頸后，深褐色的藏袍被山風(fēng)吹得緊貼在他寬闊的背脊上，勾勒出充滿力量的線條。
他沒有回頭，腳步沉穩(wěn)有力，踩在碎石上發(fā)出嘎吱的輕響，每一步都踏得極穩(wěn)，仿佛與這嶙峋的山體融為一體。
圣湖歸來的肅穆感依舊籠罩著他，沉默像一道無形的墻，將馬嘉祺隔絕在外。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陡峭山勢的雙重壓迫下，一陣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電子嗡鳴聲，猝不及防地從馬嘉祺腰間的登山包側(cè)袋里鉆了出來！
嗡——嗡——嗡——
聲音不大，卻像冰錐，瞬間刺穿了高原原始的寂靜。
是衛(wèi)星電話的信號提示音！
在這片人跡罕至的高地，信號如同幽靈，時斷時續(xù)，此刻竟意外地恢復(fù)了微弱的一格！
馬嘉祺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林薇！一定是林薇！
那未接的幾十通電話，如同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
他下意識地頓住了腳步，手指不受控制地探向腰包。
截稿日、國際展、畫廊合同、代言機會……那些被圣湖短暫壓下的沉重現(xiàn)實，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他停下得太突然了。
腳下是松動的碎石斜坡，身體重心本就在這陡峭的歸途上繃緊如弦。
指尖剛觸到冰冷的電話外殼——
腳下猛地一滑！
一塊原本嵌在泥土里的尖銳巖石，在他停步的瞬間被蹬脫！
“呃啊——！”
一聲短促的驚呼卡在喉嚨里，馬嘉祺只覺得身體驟然失去了所有支撐，天旋地轉(zhuǎn)！
冰冷的恐懼如同毒蛇瞬間纏緊心臟。
他徒勞地揮舞著手臂，試圖抓住什么，眼前是急速翻滾、模糊成一片的灰色巖石和刺眼的天空碎片。
耳邊是卓瑪驚恐的尖叫，混雜著呼嘯的風(fēng)聲和碎石滾落的嘩啦聲。
時間仿佛被拉長、凝固。
就在他身體失控，即將狠狠砸向下方犬牙交錯的亂石堆時——
一道深褐色的影子，如同撲向獵物的雪豹，帶著撕裂空氣的勁風(fēng)，從側(cè)上方猛地撞了過來！
是劉耀文！
他甚至沒有發(fā)出任何警示的呼喝，所有的力量與反應(yīng)都凝聚在這雷霆一撲之中。
他精準地計算了馬嘉祺下墜的軌跡，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盾牌，狠狠撞開了馬嘉祺，強行改變了墜落的路線！
砰！
沉重的悶響！
兩人如同糾纏在一起的滾石，在巨大的慣性下抱成一團，順著陡峭的山坡翻滾而下！
碎石、斷枝、凍硬的土塊瘋狂地抽打、撞擊著身體，世界在劇烈的顛簸和撞擊中只剩下混沌的灰白和尖銳的痛楚。
劉耀文的手臂如同鐵箍，死死地、以一種近乎保護的姿態(tài)將馬嘉祺的頭頸和上半身緊緊鎖在自己懷里！
每一次翻滾，每一次撞擊，馬嘉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年輕身體承受的沖擊力，透過緊貼的胸腔和肌肉，沉重地傳遞過來。
粗糲的藏袍布料摩擦著臉頰，鼻尖瞬間被濃烈的氣息淹沒——陽光曝曬的羊毛味、汗水的咸澀、青草汁液的清冽，還有一絲……淡淡的血腥氣？
以及一種如同大地本身般原始蓬勃的生命力，帶著滾燙的溫度，將他緊緊包裹。
咚！咚！咚！
一聲聲沉重、急促、如同遠古戰(zhàn)鼓般的搏動，穿透了衣料、撞擊著骨骼、狠狠擂在緊貼的胸膛上！
那是劉耀文的心跳！
在劇烈的翻滾和沖擊下，瘋狂地撞擊著馬嘉祺的耳膜和神經(jīng)！
風(fēng)聲、碎石聲、卓瑪遙遠的哭喊聲……一切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這擂鼓般的心跳，震耳欲聾！
翻滾終于止息。
慣性將他們狠狠摜在了一處茂密的灌木叢邊緣。
厚厚的積雪和堅韌的灌木枝條吸收了最后的沖擊力。
世界驟然安靜下來，只剩下粗重得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
馬嘉祺驚魂未定，大腦一片空白。
劇烈的眩暈感還未散去，渾身骨頭像是散了架，每一處關(guān)節(jié)都在叫囂著疼痛。
但比疼痛更鮮明、更霸道的，是緊貼著他的那具身體！
他被劉耀文死死地護在身下，兩人以一種極其狼狽又無比緊密的姿勢交疊著。
他的臉頰緊貼著劉耀文劇烈起伏的胸膛，鼻尖幾乎要蹭到對方汗?jié)竦?、賁張著血管的頸窩。
每一次吸氣，那滾燙的、帶著血腥和汗味的氣息都直接噴在他的額頭和眼瞼上，灼熱得燙人。
隔著厚厚的、沾滿雪沫泥污的衣物，劉耀文胸膛灼熱的溫度依舊如同熔爐，源源不斷地熨燙著他冰冷僵硬的脊背。
那擂鼓般的心跳聲非但沒有減緩，反而更加沉重、更加清晰，一下，又一下，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馬嘉祺的胸腔里，引發(fā)他自己心臟一陣失控的狂跳。
馬嘉祺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眼瞼。
視線由模糊漸漸清晰。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劉耀文線條利落、汗?jié)竦南骂M，緊抿的唇線繃得死緊，唇色有些發(fā)白。
再往上，便直直撞進了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里！
劉耀文正低頭看著他！
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此刻如同風(fēng)暴席卷后的高原夜空，翻涌著驚濤駭浪！
里面是未散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驚懼，像冰冷的湖水淹沒了瞳孔深處——那是目睹生命在眼前即將消逝的巨大后怕！
這后怕如此洶涌、如此赤裸，幾乎要將馬嘉祺的靈魂洞穿！
然而，在這驚濤駭浪之下，更深處，卻燃燒著一種更加原始的、更加洶涌的火焰——是憤怒！
是劫后余生的狂怒！
如同壓抑的火山，在眼底無聲地咆哮、沸騰！
這憤怒并非指向他，卻比任何斥責(zé)都更具壓迫感，帶著一種灼燒靈魂的力量，死死地鎖定著馬嘉祺蒼白失神的臉。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松脂。
急促的喘息聲在兩人之間交織，滾燙的鼻息相互噴拂、纏繞。
劉耀文箍著他身體的手臂沒有絲毫放松，力道大得幾乎要將他勒進自己的骨血里。
馬嘉祺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胸膛每一次劇烈的起伏，肌肉在衣料下繃緊又放松的細微變化，以及那隔著布料依舊滾燙得驚人的體溫。
鼻尖相觸的距離，每一次呼吸都交換著對方的氣息。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靜止。
馬嘉祺忘記了疼痛，忘記了恐懼，忘記了腰包里那催命的嗡鳴。
整個世界只剩下這雙近在咫尺、翻涌著驚懼與狂怒的眼睛，這具將他死死護住、滾燙如熔爐的身體，還有那穿透一切、擂動在靈魂深處的心跳！
咚！咚！咚！
像某種古老儀式的鼓點，敲打著搖搖欲墜的理智堤壩。
“阿哥——！馬哥哥——！”
卓瑪帶著哭腔的呼喊，如同從遙遠的水面?zhèn)鱽?，終于刺破了這令人窒息的、瀕臨爆發(fā)的寂靜。
劉耀文眼底翻涌的風(fēng)暴猛地一滯。
那箍緊的手臂力道，極其短暫地、幾乎難以察覺地松了一瞬。
他像是被這聲呼喊從某種深沉的、只余下彼此存在的漩渦中強行拽了出來。
他的喉結(jié)極其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緊抿的唇線微微松開，似乎想說什么。
然而，最終，所有的言語都化作了更加沉重、更加灼熱的喘息，噴在馬嘉祺的額角。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馬嘉祺一眼。
那一眼，復(fù)雜得如同圣湖最深處的漩渦，翻涌著后怕、憤怒、劫后余生的悸動，
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幾乎要將人吞噬的專注。
隨即，他猛地別開了視線，仿佛再對視一秒，某種繃緊到極致的東西就會轟然炸裂。
箍著馬嘉祺的手臂終于徹底松開，帶著一種卸下千鈞重擔(dān)般的僵硬。
他用手肘支撐著身體，試圖從馬嘉祺身上撐起。
動作牽扯到不知哪里的傷處，他悶哼一聲，眉頭狠狠擰起，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混雜著雪水和泥污。
“沒……沒事吧？”
馬嘉祺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
他想伸手去扶，指尖卻僵硬得不聽使喚。
貼身口袋里的狼牙，隔著布料，硌在胸口，存在感從未如此鮮明，如同一個滾燙的烙印。
劉耀文沒有回答，只是咬著牙，用手背狠狠抹去臉上的汗水和泥污。
他撐著地面，強忍著疼痛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狼狽的倉促。
他看也沒看馬嘉祺，目光投向坡頂正踉蹌奔下的卓瑪，紅發(fā)帶沾了泥雪，凌亂地貼在汗?jié)竦聂W角。
“沒事！”
他朝卓瑪喊了一聲，聲音沙啞粗糲，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么。
然后，他才極其短暫地、飛快地掃了一眼依舊癱坐在灌木叢邊、狼狽不堪的馬嘉祺。
那目光一掃而過，快得抓不住任何情緒，只留下一片沉沉的、尚未完全平息的余燼。
山風(fēng)卷起地上的雪沫，打著旋，冰冷地撲在兩人身上。
陡坡之上，信號提示音早已消失，仿佛從未響起過。
只有掌心狼牙的冰冷堅硬，和后背殘留的滾燙體溫，無聲地訴說著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幾秒鐘里，靈魂與身體碰撞出的、最原始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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