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印輕拋：陛下，請賜和離書

\[正文內(nèi)容\]

坤寧宮的燭火殘了半截，天快亮了。楚清妤坐在窗前的描金妝臺前，手里摩挲著那枚鳳印。玉質(zhì)冰涼，硌得她指腹發(fā)疼。外面的風(fēng)小了些，但寒氣還是從窗縫里鉆進(jìn)來，裹著她單薄的衣衫往骨頭縫里鉆。殿里只點了兩盞宮燈，昏昏暗暗的，照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昨夜和蕭景淵撕扯時打翻的茶盞還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在微弱的光線下閃著白森森的光。她蹲下身去撿，指尖被劃破了，血珠立刻涌了上來，紅艷艷的，滴在青灰色的地磚上，像極了三年前她初入東宮時，砸碎的那只琉璃盞。那時蕭景淵看著她流血的手，眉頭皺得死緊，抓著她就往太醫(yī)院跑，宮里的石子路硌得他鞋底子都快磨穿了。

"嗤——"楚清妤低笑出聲，扯得嘴角生疼。她用帕子按住流血的手指，帕子是前兒新繡的，上面的并蒂蓮被血漬暈開，糊成一團(tuán)黑紅色。她忽然想起奶奶還在時，總說并蒂蓮得長在干凈水里才能開得好，如今這宮里的渾水，別說是并蒂蓮了，就連狗尾巴草都活不成。

書案上攤著張明黃色的紙，上面"廢后詔書"四個大字刺眼得很。這是她讓心腹太監(jiān)從內(nèi)閣偷出來的，墨跡還沒干透，帶著一股濃重的、叫人作嘔的墨香。楚清妤拿起玉璽，冰涼的玉質(zhì)貼著掌心，讓她打了個寒顫。只要在詔書末尾蓋下這方印璽，她就能離開這座金碧輝煌的牢籠，不再做什么母儀天下的皇后，只是鎮(zhèn)國公府的二小姐楚清妤。

可奶奶的死，父親的冤屈，還有那七十三萬兩軍餉......這些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燙在她心上。她能走嗎？鎮(zhèn)國公府上下七十余口的冤魂，會甘心讓她帶著鳳印逍遙自在嗎？

楚清妤閉上眼，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的傷口里。疼，鉆心的疼，但這疼讓她清醒。她不能走，至少現(xiàn)在不能。

"娘娘，喝口熱茶暖暖身子吧。"貼身丫鬟云芝端著茶碗進(jìn)來，看她臉色蒼白，眼圈泛紅，心疼得不行。"天兒涼，您在窗邊坐了這么久，仔細(xì)傷了風(fēng)寒。"

楚清妤接過茶碗，熱氣氤氳了她的臉。茶是新沏的龍井，芽葉細(xì)嫩，是她以前最喜歡的?？涩F(xiàn)在喝在嘴里，卻苦得像黃連。"蕭景淵呢？"她低聲問，聲音沙啞得厲害。

云芝手一抖，茶水濺出來幾滴，燙在她手背上。"陛...陛下好像還在御書房。昨夜禁軍統(tǒng)領(lǐng)親自守在宮門口，連只蒼蠅都飛不進(jìn)去。"

楚清妤冷笑一聲，把茶碗重重放在桌上。"他倒是躲得清凈。"她站起身，走到書案前，拿起那張廢后詔書。墨跡已經(jīng)干了，在明黃色的紙上顯得格外陰沉。"云芝，取印泥來。"

云芝臉色一變，撲通跪在地上。"娘娘！萬萬不可啊！您若是蓋了這印璽，鎮(zhèn)國公府的冤屈誰來昭雪？老夫人在天有靈，也不會安息的！"

楚清妤背對著她，肩膀微微發(fā)抖。"不蓋又如何？"她聲音很輕，像羽毛落在地上，"留在這里，看蕭景淵演戲嗎？看他如何一步步把楚家徹底踩進(jìn)泥里？"

"可娘娘您手里有賬本殘片，還有老夫人的艾草包??！"云芝急得直掉眼淚，"這些都是證據(jù)！只要找到機(jī)會呈給御史臺......"

"呈給誰？"楚清妤猛地轉(zhuǎn)過身，眼睛紅得嚇人，"呈給張啟年嗎？還是呈給那些早就被蕭景淵收買了的言官？云芝，你看著我。"她蹲下身，抓住云芝的手，云芝的手冰涼，一直在抖。"我們現(xiàn)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云芝還想說什么，殿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人對視一眼，楚清妤迅速把詔書塞進(jìn)袖中，云芝則麻利地起身，擦了擦眼淚，站到一旁。

進(jìn)來的是掌印太監(jiān)王德全，弓著身子，臉上堆著假笑。"皇后娘娘，陛...陛下請您去御書房一趟。"

楚清妤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陛下找我何事？"

王德全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奴才不知。只是看陛下臉色不太好，許是...許是為了昨夜偏殿的事吧。"他說著，眼神有意無意地瞟向楚清妤的衣袖。

楚清妤心里冷笑，蕭景淵果然還是耐不住性子了。想來是昨夜被她戳穿了艾草包的事，怕她把賬本殘片捅出去，這才急著找她去 "問話"。也好，正好她也有話要跟他說。

"本宮知道了。"楚清妤淡淡道，"你先下去，本宮隨后就到。"

王德全還想說什么，見楚清妤臉色冷淡，只好悻悻地退了出去。

云芝等他走遠(yuǎn)了，才急忙拉住楚清妤的衣袖。"娘娘，不能去?。∵@分明是鴻門宴！"

楚清妤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不去，怎么把這出戲唱下去？"她走到妝臺前，打開妝奩，從最底層拿出一個小小的、用油布包著的東西。打開一看，里面是幾粒黑色的藥丸，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草藥味。"這是父親以前托人送來的，說是關(guān)鍵時刻能保命。你收好，若是半個時辰后我還沒回來，就去城東的悅來客棧，找掌柜的老趙，把這個給他。"她把一個刻著楚字的玉佩塞到云芝手里，"記住，一定要親手交到他手里。"

云芝含淚點頭，把藥丸和玉佩小心地貼身藏好。"娘娘萬事小心。"

楚清妤深吸一口氣，理了理衣襟，轉(zhuǎn)身往外走?？绯隼帉m大門的那一刻，她回頭望了一眼這座囚禁了她三年的牢籠，心里沒有絲毫留戀。蕭景淵，你欠楚家的，欠我的，今天該好好算算了。

御書房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蕭景淵背對著門口，站在巨大的沙盤前，手里拿著根小木棍，無意識地?fù)芘厦娴某欠滥Ｐ?。聽到腳步聲，他沒有回頭，只是冷冷地說："來了。"

楚清妤走到他身后三步遠(yuǎn)的地方站定，也不說話，就那么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短短一夜，他好像憔悴了不少，頭發(fā)有些凌亂，玄色的常服上甚至還沾著點灰塵。若放在以前，她定會心疼得不行，趕緊上前替他整理衣襟，打水洗漱。可現(xiàn)在，她只覺得可笑。一個連自己岳母都能下手害死的人，又怎么會值得她心疼？

"昨夜...的事。"蕭景淵終于轉(zhuǎn)過身，眼神復(fù)雜地看著她，"賬本殘片，你打算怎么辦？"

楚清妤冷笑一聲："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張啟年貪贓枉法，證據(jù)確鑿，本宮自然是要呈給都察院的。"

蕭景淵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你就這么恨我？連一點轉(zhuǎn)圜的余地都不肯留？"

"轉(zhuǎn)圜的余地？"楚清妤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蕭景淵，你殺我祖母，構(gòu)陷我父親，抄我家產(chǎn)的時候，可曾想過給楚家留有余地？"她一步一步逼近他，眼神里的恨意幾乎要溢出來，"你以為給我個鳳印，讓我當(dāng)上皇后，我就能忘了血海深仇？你以為把那些罪證藏起來，就能高枕無憂了？我告訴你，不可能！"

蕭景淵被她逼得連連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冰冷的墻壁。他看著楚清妤通紅的眼睛，心里像被針扎一樣疼。"我沒有...老夫人的死，真的跟我無關(guān)！"他急切地解釋，伸手想去抓她的肩膀，卻被楚清妤猛地甩開。

"無關(guān)？"楚清妤舉起手腕，露出上面深深的指痕，那是昨夜他掐她時留下的，"那這個呢？艾草包呢？蕭景淵，你還要騙我到什么時候？"

蕭景淵看著她手腕上的紅痕，眼神暗了暗，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清妤，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樣。給我點時間，我會解釋清楚的，但是現(xiàn)在......"

"不必了。"楚清妤打斷他，從袖中掏出那張廢后詔書，扔在他面前的地上，"這是你想要的，對吧？現(xiàn)在本宮成全你。"

蕭景淵看著地上的詔書，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猛地蹲下身，撿起詔書，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你...你真的要走？"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絕望。

楚清妤別過頭，不去看他的眼睛。"三年前，我就說過，你登基，我自請廢后。如今你既已君臨天下，我自然也該遵守約定。"

"可我后悔了！"蕭景淵突然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嚇人，"清妤，我后悔了！我不想廢后，我只想你留在我身邊！"

楚清妤被他抓得生疼，用力掙扎："放開我！蕭景淵，你弄疼我了！"

"我不放！"蕭景淵像瘋了一樣把她拽進(jìn)懷里，緊緊抱住，"我絕對不會放你走！清妤，我愛你??！我從來都只愛你一個人！"

楚清妤渾身一僵，隨即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愛？他也配說愛？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劊子手，有什么資格說愛？她用力捶打著他的背，聲音里充滿了絕望和憤怒："蕭景淵，你這個騙子！你放開我！我恨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蕭景淵任由她捶打，只是死死抱著她，仿佛要把她揉進(jìn)自己的骨血里。"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晌也荒軟]有你...清妤，沒有你，這江山萬里，于我而言，不過是座華麗的墳?zāi)埂?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滾燙的淚水落在楚清妤的頸窩，燙得她一哆嗦。

楚清妤的心，在那一刻，竟然有了一絲動搖。她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他背著她在雪地里奔跑，嘴里雖然罵罵咧咧，腳步卻穩(wěn)得很；想起她生病時，他不顧龍體，親自守在床邊，衣不解帶地照顧；想起他第一次牽她手時，耳根紅得像要滴血......那些記憶，曾經(jīng)是她在這座深宮里唯一的溫暖?？涩F(xiàn)在，這些溫暖都變成了最鋒利的刀，一刀刀凌遲著她的心。

"蕭景淵，"她的聲音疲憊得像是隨時會倒下，"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蕭景淵猛地抬起頭，眼睛通紅地看著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晚！清妤，只要你愿意留下，我什么都可以給你！鎮(zhèn)國公府的爵位，我可以恢復(fù)；父親的冤屈，我可以昭雪；張啟年...我可以殺了他給老夫人償命！只要你留下，只要你別離開我！"

楚清妤看著他歇斯底里的樣子，突然覺得很可笑。這些東西，他早干什么去了？現(xiàn)在拿出來當(dāng)誘餌，不覺得太晚了嗎？"蕭景淵，你的愛太廉價，我楚清妤要不起。"她用力推開他，后退幾步，眼神冰冷地看著他，"廢后詔書，我會盡快蓋上鳳印。從此以后，你我恩斷義絕，再無瓜葛。"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想走。

"楚清妤！"蕭景淵突然低吼一聲，聲音里充滿了絕望和憤怒，"你就這么迫不及待地想離開我？是不是早就跟那個姓沈的定好了？"

楚清妤腳步一頓，猛地轉(zhuǎn)過身，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說什么？"

蕭景淵死死盯著她，眼神里充滿了瘋狂的嫉妒："沈知言！鎮(zhèn)國公府的幕僚！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的事嗎？他三天兩頭往宮里送東西，你當(dāng)朕瞎了眼嗎？"

"蕭景淵！"楚清妤氣得渾身發(fā)抖，"你混蛋！"她沖上去，揚(yáng)手就想給他一巴掌，卻被蕭景淵一把抓住手腕。

蕭景淵的力氣大得嚇人，攥得她手腕生疼。他將她按在墻上，身體緊緊貼著她，眼神里充滿了瘋狂的占有欲："你是我的！楚清妤，你這輩子都是我的！就算死，你也要死在這座皇宮里，做我蕭景淵的鬼！"

楚清妤看著他瘋狂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寒意。她知道，自己今天是走不了了。蕭景淵已經(jīng)瘋了，為了留住她，他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就在這時，殿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緊接著是兵器碰撞的聲音。蕭景淵和楚清妤同時一愣。

"怎么回事？"蕭景淵厲聲喝道。

話音剛落，御書房的門就被猛地推開，一個禁軍統(tǒng)領(lǐng)渾身是血地沖了進(jìn)來，撲通跪在地上："陛下！不好了！沈...沈知言帶了鎮(zhèn)國公府的舊部殺進(jìn)來了！說要...要為鎮(zhèn)國公府報仇！"

楚清妤臉色一變，沈大哥怎么會突然進(jìn)宮？她明明讓云芝半個時辰后才去送信的！

蕭景淵臉色鐵青，一腳踹開禁軍統(tǒng)領(lǐng)："廢物！連幾個亂賊都攔不住，朕留你們何用！"他轉(zhuǎn)過身，眼神冰冷地看著楚清妤，"是你！是你通知他的！"

楚清妤看著他，心里一片冰涼。事到如今，說什么都沒用了。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神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蕭景淵，你欠楚家的，今天該還了。"

蕭景淵死死盯著她，眼神里的愛意和瘋狂漸漸被冰冷的殺意取代。"好...好得很...楚清妤，這可是你逼我的！"他猛地拔出掛在墻上的佩劍，劍尖直指楚清妤的胸口。

楚清妤閉上眼，等待著死亡的降臨。也好，死了，就解脫了。

然而，預(yù)想中的刺痛并沒有傳來。她只聽到"哐當(dāng)"一聲，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地的聲音。她疑惑地睜開眼，只見蕭景淵倒在地上，胸口插著一把匕首，鮮血正汩汩地往外冒。而站在他身后的，是臉色蒼白的云芝。

"娘娘...快跑！"云芝顫抖著聲音說道，手里還緊緊攥著那把沾血的匕首。

楚清妤看著倒在地上的蕭景淵，又看看云芝，腦子里一片空白。她跑過去，蹲下身，想要去探蕭景淵的鼻息，卻被他猛地抓住了手。

蕭景淵的臉色慘白如紙，呼吸微弱，但眼神卻異常明亮。他看著楚清妤，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吐出一口鮮血，染紅了楚清妤潔白的衣袖。

"蕭景淵！"楚清妤的心猛地一緊，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慌涌上心頭。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恐慌，或許是因為這個男人曾經(jīng)是她的天，是她唯一的依靠；或許是因為他臨終前那絕望而不舍的眼神；又或許，是因為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恨，或許并沒有那么深......

外面的廝殺聲越來越近，沈知言帶著人沖了進(jìn)來。"二小姐！"他看到楚清妤，急忙喊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走！"

楚清妤看著地上漸漸失去氣息的蕭景淵，又看看沾滿鮮血的手，突然覺得一陣頭暈?zāi)垦！Ｋ胍f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在她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刻，她仿佛聽到了蕭景淵在她耳邊低聲說："清妤...若有來生...換我...換我來愛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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