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噬一切方向感的黑暗,永無止境。
通道不知延伸了多久,時間已失去意義。唯有腳下濕滑冰冷的巖石,和鼻端充斥的、越來越濃重的巖石朽敗和萬年地底冰層的寒氣,在冰冷地宣告著進程。
空氣的溫度在以可感知的速度瘋狂跌落。
粘稠得如同實質(zhì)的黑暗里,只有粗重、斷續(xù)的喘息和凌亂沉重的腳步聲在石壁上撞出空洞的回響。
走在最前端的謝雨辰腳步依舊精準優(yōu)雅,每一次靴底落地都敲出清晰的節(jié)奏,是這片死寂中唯一的坐標。然而,鏡片后的眼卻比周遭的巖石更冷,更硬。地底深處的寒意并非僅僅作用于皮膚,更是一種緩慢滲入骨髓的孤寂。沙海銅鏡映出的平行鏡像,那個冰冷解析著一切的、如同手術(shù)刀般精準的“自己”,和那個為瀕死者耗盡最后一口水的單薄身影,在腦中反復交錯。純粹?愚蠢?還是……某種超越一切算計的……溫暖光斑?這念頭甫一升起便被凍結(jié)——這念頭本身就是危險的破綻。他指尖微不可察地收緊,仿佛要捏碎什么不潔的雜質(zhì)。
緊跟其后的張麒麟,身影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極度的低溫似乎對他影響甚微,可那萬年不變的沉默冰山之下,深潭般的眼底卻有了異樣的波動。鏡中那撲救隕玉、撞進深淵邊緣的身影,那雙決絕守護的眼眸…像投入古井的石子,一圈漣漪尚未平息。她守護的…是他?冰冷軀殼內(nèi)某個沉寂的角落,被一股陌生的暖流反復沖刷、觸碰,引來的不是舒適,而是一種深海生物被陽光直射般的警惕和不適應。
再靠后些,黑瞎子每一步都踏得異常滯重,像拖著無形的鎖鏈。濃重的陰影從他身上彌漫開來,混雜著傷口的血腥和一種灼燒般的、自我厭棄的情緒。黑暗放大了聽覺。那鏡中穿透混亂音浪的嘶喊,那將他從自我毀滅深淵里硬生生拽回的歌聲……每一幀回放都如同鞭子抽打在他的神經(jīng)上!暴露于那份“軟弱”之下是被窺見致命弱點的恥辱!是對那個聲音本身的暴怒!還有一種……更深、更黏膩、讓他幾欲作嘔的、名為“渴望”的毒!他需要疼痛!需要混亂!來碾碎腦中的幻聽!墨鏡后的視線灼燙得能點燃空氣,死死鎖定著前方張麒麟挺拔的背影,一種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破壞欲在胸腔里翻滾!
拖著無邪的王胖子,感覺自己像個即將報廢的鍋爐。每一次沉重呼吸,都吸入鐵銹般的寒氣,肺部火辣辣地痛。無邪軟得像一攤爛泥,全部重量掛在他身上,每一步都步履踉蹌。胖子咬牙撐著,臂膀肌肉繃得像石頭。腦子里全是蘇晞——在銅鏡里一遍遍燃燒的身影。她最后塞給黎簇那半壺水時干裂出血的嘴唇……媽的!胖子喉嚨里發(fā)出悶悶的吼聲,眼眶被一股濁氣激得酸澀發(fā)燙。這操蛋的世道!多好的姑娘就該捧著哄著,不該在這鬼地方被撕碎??!
無邪的臉埋在胖子被汗水濕透又冰涼的后背衣料里。意識如同半醒的夢魘,浮浮沉沉。身體的熱量正被這冰冷的通道無情地吸走,凍得四肢百骸都在打顫,但都比不過心底那股毒火灼燒的燙!鏡中“邪帝”那漠然投向巖石夾角的一絲波動,在他腦中無限放大,刺得他眼冒金星!憑什么?!憑什么那個冰冷無心之人……也能沾染那點僅有的暖意?!那是他的!那光芒本就是他沉淪黑暗里唯一仰望的坐標!強烈的獨占欲和被剝奪感化作毒火,焚燒著理智,又在體溫流失中凍得發(fā)抖,在冰火兩重天里不斷下沉……
不知何時起,前方彌漫的黑暗里開始飄起了什么東西。
細小,蒼白,如同灰燼。
無聲無息。
一粒,撞在謝雨辰垂著的、一絲不茍的袖口上。細小的白色晶體,轉(zhuǎn)瞬即融,留下一個微不可見的深色濕點。
雪。
謝雨辰的腳步微頓,抬眼望向黑暗更深處。鏡片無法完全阻隔那突然降臨的刺骨寒意。這深埋地下的通道里,竟醞釀著如此規(guī)模的風雪?
簌簌……
更多的冰晶簌簌落下。起先還是零星細碎的粉末,僅僅幾個呼吸間,便化為密集的、橫沖直撞的白色飛刃!
狂風不知從何處席卷而來!
如同千萬頭被禁錮了千年的冰獸驟然掙脫了牢籠!裹挾著尖銳的呼嘯聲和凍徹骨髓的冰粒,在狹窄的通道內(nèi)瘋狂肆虐!
風!
暴雪!
瞬間降臨!
溫度斷崖式下跌!
視野徹底被剝奪!白色的亂流充斥每一寸空間,如同陷入咆哮的白色深淵。冰刀般的雪片抽打在臉上、脖頸上,裸露的皮膚瞬間凍得麻木、失去知覺!狂風蠻橫地試圖將人撕扯、推倒,每一步都變得異常艱難!
“咳咳——!”王胖子猛地嗆了一口寒氣,肺像是被冰碴子捅穿。這風狂得能把人掀起來!他死死抓住意識已經(jīng)瀕臨渙散的無邪,用整個身體的重量向下墜著,抵抗狂風,聲嘶力竭地吼,聲音卻被狂風扯得粉碎:“風…太大了!不…不能停!?!>汀瓋觥瓋鏊溃 ?
他拼命想要吼給前面的人聽,但猛烈的風雪灌進喉嚨,只剩下一串破碎的咳嗽和窒息般的抽氣。視線完全白茫茫一片!
通道地形似乎開始產(chǎn)生變化,前方隱隱出現(xiàn)逼仄扭曲的隘口。
黑瞎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冰雪風暴撞了個趔趄!刺骨的風雪瞬間撲打在他臉上,像無數(shù)冰冷的針!一股被狂暴自然力量蔑視和玩弄的狂躁瞬間點燃了他本就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
“*!?。 彼l(fā)出一聲被風雪撕碎的狂吼!不是恐懼,而是徹底的暴怒!積壓許久的毀滅欲終于找到了一個肆無忌憚的發(fā)泄對象!這要埋葬所有人的風雪,成了他最好的靶子!他不但不退,反而迎著狂風暴雪猛沖兩步,如同一頭發(fā)瘋的兇獸,試圖以渺小的血肉之軀去撕開這白色的混沌!但積雪迅速淹沒腳踝,每一步都深陷其中,他用力拔腿的動作帶起大片雪沫。
張麒麟在風暴席卷的剎那,幾乎是本能地身體微沉,重心壓低??耧L卷起的雪沫撲面而來,視線受阻。他聽覺卻敏銳地捕捉到來自斜前方一處狹窄隘口傳來的異響——那里的風被壓縮成尖銳的嗚咽,更深處傳來一種不祥的、細微的嘎吱聲。
就在這混亂的風暴中心,一點異常微弱的、幾乎要被呼嘯聲徹底吞沒的低哼,來自隊伍最末端。
被胖子死命架著的無邪,身體突然向下猛沉!
并非被狂風吹倒,而是一種力量瞬間抽離般的頹塌。他腳下一滑,踩上了一塊被新雪覆蓋的、光滑溜冰的暗石!整個人如同斷線的木偶,重量完全拽脫了王胖子的掌控,朝著冰冷堅硬、布滿雪粒的地面重重栽去!
“呃…”那一聲悶哼,細弱蚊蠅,帶著瀕臨絕境的虛脫和放棄。意識仿佛也隨著體溫跌破了某個臨界點,沉入無邊的、冰冷的黑暗。黑暗也好……冷也好……至少那毒火的灼燒感能停息了……
“天真!!”王胖子猝不及防,手里猛地一空!眼睜睜看著無邪的身影在狂舞的風雪中傾倒!他魂飛魄散,用盡全身力氣伸手去撈!可狂風帶著雪片砸得他幾乎睜不開眼,身體的慣性也讓他前沖的勢頭難以止??!
一道身影比王胖子的驚呼更快!
不是黑瞎子咆哮著沖擊風雪的方向。
不是謝雨辰如磐石般釘在原地對抗嚴寒。
張麒麟!
仿佛一道無聲的黑色閃電!在無邪身體下墜弧度初現(xiàn)、王胖子目眥欲裂卻夠之不及的毫厘之間!
張麒麟動了!
一直如冰山般穩(wěn)固的身體,以一個違背慣性的角度驟然回旋!勁風掀起他額前發(fā)絲,露出那雙在暴風雪中亮得驚人的眸子!所有之前對“陌生暖流”的遲疑和警惕,在眼前這具軀體即將砸碎的瞬間,被一種更原始、更直接的本能徹底碾碎!
守護!
一種烙印在靈魂深處、無需理由的沖動!
手臂劃開狂亂的風雪,精準無比地探出!目標并非傾倒的身體——那已然來不及!
是他即將猛烈撞擊冰冷巖石的后腦要害!
堅硬如鐵、足以捏碎巖石的指爪…在觸及目標的瞬間!
一種刻入骨髓的本能警告爆響:不可碰!不可介入因果!
但身體,已比思緒更快!
五根蘊含著驚人爆發(fā)力的手指,以一種無法想象的、細微到極致的控制力…卸掉了所有力量!微微張開!堪堪……幾乎只差毫厘……
那冰涼的、帶著頭盔硬度的后腦勺…擦著了他瞬間本能般收攏的、幾乎化為純粹保護屏障的指腹!
指腹傳來極其短暫的、若有似無的碰觸感!
冰冷的。
帶著頭發(fā)擦過的微弱摩擦。
下一刻,那沉重的軀體依舊砸落地面,發(fā)出一聲悶響!
但后腦…被一只來不及撤回的手掌最無力的部分……極短暫地、墊了一下!幾乎是象征性的!
時間仿佛停滯了一瞬。
張麒麟的動作凝固在風雪中,保持著那個傾身屈臂的姿態(tài)??耧L卷起的雪粒撲打在他紋絲不動的臉上和僵硬的手臂上。
他看著自己的手——指尖依舊蜷曲在半空,像是定格在那個不可思議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前所未有的陌生感……正從那剛剛觸碰到一絲溫熱的指尖……一路灼燙到心臟!
冷。比萬年雪峰的冰芯更甚的、無法言明的“冷”,瞬間凍結(jié)了他身體的每一塊肌肉、每一條神經(jīng)!
通道深處,那細微的嘎吱聲驟然變得劇烈!伴隨著一聲低沉、撕裂般的轟隆!
上方,一處在極寒和地質(zhì)作用下本已脆弱的冰巖穹頂,在狂風暴雪的搖撼和下方震動的疊加下,終于徹底碎裂!
無數(shù)大小不一的冰塊、裹挾著積蓄了不知多少年的雪團,如同崩塌的白色洪流,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朝著下方狹窄的通道口……轟然傾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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