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的清晨，是被鳥鳴和薄霧喚醒的。陽光透過稀薄的云層，灑在濕漉漉的院子里，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氣息。

解雨辰那間臨時病房的門虛掩著。經(jīng)過一夜的哭泣和疲憊，蘇晞終于在天快亮?xí)r沉沉睡去，此刻呼吸平穩(wěn)了許多，只是眉頭依舊微微蹙著，仿佛在睡夢中也不得安寧。

院子里，王胖子正吭哧吭哧地打掃著落葉，動作幅度很大，時不時抻到斷骨處，疼得他齜牙咧嘴，卻依舊不肯閑著，仿佛只有忙起來，才能壓下心里對屋里妹子的擔(dān)憂。黑瞎子依舊歪在廊下的舊藤椅里，墨鏡遮著臉，看不出是醒是睡，只有搭在扶手上、偶爾無意識敲擊著的手指，透露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安。

無邪沒露面，大概還在隔壁房間里跟自己較勁。

解雨辰從廚房出來，手里端著一杯剛泡好的、冒著熱氣的參茶。他走到病房門口，輕輕推開門，看了一眼里面還在沉睡的蘇晞，又輕輕帶上。他走到院子中央，目光掃過忙碌的胖子和看似悠閑的瞎子，最后落在那扇緊閉的隔壁房門上，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小哥?！彼_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院子每個角落，“她該起來活動一下了，躺久了肺部容易出問題。”

廊檐最深的陰影里，張麒麟的身影無聲地顯現(xiàn)。他依舊穿著那身深藍(lán)連帽衫，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表情。他沒有看解雨辰，也沒有看其他人，只是微微側(cè)過頭，目光似乎穿透墻壁，落在病房內(nèi)。

片刻，他幾不可查地點了下頭。然后，邁步走向病房門口。

王胖子立刻扔下掃帚，屁顛屁顛地想跟過去：“小哥！我來我來！我扶妹子！”

張麒麟腳步?jīng)]停，只是側(cè)身，極其自然地用肩膀擋了一下王胖子湊過來的龐大身軀，動作輕巧卻不容置疑。王胖子被擋得一踉蹌，愣在原地，眨巴著小眼睛，有點委屈：“哎？小哥……”

黑瞎子墨鏡下的嘴角似乎勾了一下，發(fā)出一個極輕的、帶著氣音的笑。

張麒麟沒理會，徑直推開病房門，走了進(jìn)去。

房間里，蘇晞剛好被門外的動靜驚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陽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識地想抬手擋一下，卻牽動了胸口的傷，疼得“嘶”了一聲。

一道陰影籠罩下來。

她抬眼，撞入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

張麒麟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床邊，正低頭看著她。帽檐下的目光沉靜如水，看不出情緒。

“起來。”他開口，聲音低沉平淡，沒有多余的字眼。

蘇晞看著他，有些懵。記憶里的小哥也會照顧人，但多是沉默的守護(hù)，這種直接到近乎命令式的“叫起服務(wù)”，還是頭一遭。她下意識地看向門口，王胖子那顆圓腦袋正焦急地在門縫里晃悠。

“需要幫忙嗎？”解雨辰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平穩(wěn)冷靜，帶著醫(yī)生式的關(guān)切，“注意她的脊柱和傷處?！?/p>

“不用?！睆堶梓腩^也沒回。

他俯下身。

動作并不溫柔，甚至帶著點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利落。一只手穩(wěn)穩(wěn)托住蘇晞的后背，另一只手輕輕扶住她沒有受傷的右臂，微微用力。

蘇晞只覺得一股沉穩(wěn)的力量傳來，身體就被那股力量帶著，毫不費力地坐了起來。整個過程快而穩(wěn)，幾乎沒怎么牽動傷處。

她有些驚訝地看著張麒麟。他離得很近，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著皂角清冽和一絲地底陰寒的氣息。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里，似乎比平時多了一絲……專注？

“能走嗎？”他問，目光落在她臉上。

“應(yīng)……應(yīng)該可以……”蘇晞小聲說，試著動了動腿。胸口還是疼，但勉強能支撐。

張麒麟沒再說話，只是保持著扶她坐起的姿勢，沒有立刻松開手，像是在確認(rèn)她是否真的坐穩(wěn)。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長有力，隔著薄薄的病號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和指腹傳來的、干燥而溫?zé)岬臏囟取Ｄ菧囟炔⒉蛔茻?，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安心的穩(wěn)定感，透過皮膚，一點點驅(qū)散著她清晨醒來時的虛弱和寒意。

蘇晞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臉頰有些微微發(fā)燙。她下意識地垂下眼簾，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門口，王胖子急得抓耳撓腮，小聲嘟囔：“哎呦……慢點慢點……妹子你行不行啊……不行胖哥背你！”

黑瞎子不知何時摘下了墨鏡，正用鏡腿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下巴，眼神在張麒麟扶著蘇晞的手臂上溜了一圈，嘴角噙著一絲玩味的、深意的笑。

張麒麟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門外的動靜。他確認(rèn)蘇晞坐穩(wěn)后，才緩緩松開手，但身體依舊保持著微微傾身的姿態(tài)，仿佛隨時準(zhǔn)備在她不穩(wěn)時再次扶住。

“試著下床?！彼f，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引導(dǎo)力，“慢一點?！?/p>

蘇晞深吸一口氣，忍著胸口的鈍痛，一點點挪動身體，將雙腿垂到床沿。腳尖觸到冰涼的地板，讓她微微瑟縮了一下。

張麒麟的目光始終落在她的動作上，在她身體微微晃動的瞬間，他的手臂極其自然地再次抬起，虛扶在她的身側(cè)，并未真正觸碰，卻形成了一個無形的保護(hù)圈。

在他的目光和那無聲的守護(hù)下，蘇晞慢慢站起身。腳步有些虛浮，胸口悶痛，但還能堅持。

“很好。”張麒麟的聲音低沉地響起，帶著一絲幾不可查的……鼓勵？“走幾步?！?/p>

他率先轉(zhuǎn)身，向著門口走去，步伐刻意放得很慢，與她保持著一步左右的距離。他沒有回頭，但蘇晞能感覺到，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身后，如同最警覺的頭狼，守護(hù)著族群中受傷的成員。

蘇晞咬咬牙，一步步跟了上去。每一步都牽扯著傷處，但她看著前方那個挺拔沉靜的藍(lán)色背影，心里卻奇異地安定下來。

陽光透過門縫，灑在兩人一前一后的身影上。

門外，王胖子趕緊讓開道路，胖臉上又是緊張又是欣慰。黑瞎子重新戴上了墨鏡，嘴角那點玩味的笑意加深，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解雨辰站在稍遠(yuǎn)些的地方，目光平靜地看著這一幕，鏡片后的眼神深邃難辨。

張麒麟陪著蘇晞，在清晨的院子里，極其緩慢地走了兩個來回。

沒有過多的言語。

只有沉穩(wěn)的腳步。

無聲的守護(hù)。

和掌心殘留的、那一點令人安心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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