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的陳嘉蔭踮起腳尖,小小的手掌死死扣在產房的門框上,指節(jié)因用力而徽微發(fā)白。門縫中泄出的光線如同一道冷冽的刀刃,將昏暗的走廊割裂成兩半。他瞇起眼睛,透過那狹窄的縫隙望進去,看見母親的臉——那張原本溫柔的面容此刻蒼白如紙,被汗水浸透的發(fā)絲黏在額角,仿佛一塊被反復擰絞布料。
"媽媽."他小聲呼喚,聲音卡在喉嚨里,變成一聲鳴咽。
產房內,鐵銹般的血腥味與消毒水的刺鼻氣息交織纏繞,令人窒息。陳嘉蔭注視著大人們的身影,他們如同被無形的力量驅趕,匆忙地來回穿梭,白色的衣角在混亂中翻飛,仿佛一群受驚的鴿子在倉皇逃竄。母親的尖叫聲時斷時續(xù),微弱得像一根瀕臨崩斷的細線,在空氣中顫抖著,牽動著每一絲緊張與不安。
"不行了,產婦大出血!"
"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快做決定!"
那些陌生的詞語如同雨點滴落在陳嘉蔭的耳畔。他無法理解它們的含義,卻能感受到空氣中的恐慌如潮水般悄然涌起。他的手指深深摳進門框的木屑中,細小的木刺嵌入皮肉,但他卻渾然不覺疼痛,仿佛一切知覺都被那無形的手所吞噬。
突然,母親轉過頭來,目光如利刃般穿透混亂的人群,敏銳地捕捉到躲在門后的他。那一瞬間,她的眼眸微微一亮,仿佛在黑暗中點燃了一盞搖曳的燈,光雖微弱,卻帶著某種無法忽視的溫暖與深意。
"嘉蔭…過來."母親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
陳嘉蔭仿佛被那聲音牽引著,邁開細弱的小腿奔向產床。大人們伸手想要攔住他,但母親微微搖了搖頭,他們便默默讓出了一條路。他攀上產床邊的凳子,目光落在母親的臉上——汗水密密地布滿了她的額頭,順著臉頰滑落,連嘴唇也失去了血色,蒼白得令人心顫。
"妹妹."母親艱難地抬起手,指向那個哭聲微弱的小包裹,"那是你的妹妹…"
陳嘉蔭轉頭看去,只看見一團粉色的布包,里面露出一張皺巴巴的小臉,眼睛閉著,嘴巴一張一合地哭著。就是這個小東西,讓媽媽流了那么多血,讓媽媽疼得大叫。他突然感到一陣憤怒,像被火燙到一樣縮回目光。
“小蔭?!蹦赣H的手指輕輕拂過他的臉頰,那觸感冰涼得猶如冬日里飄落的冷雨,“答應媽媽……不要恨你的妹妹?!?/p>
陳嘉蔭咬著嘴唇不說話。他不想答應,他怎么能不恨那個奇走媽媽的小怪物?
醫(yī)生輕手輕腳地抱著嬰兒走來,小心翼翼地將襁褓中的小生命放置在母親的枕畔。母親轉過臉,蒼白的唇輕輕觸碰到嬰兒柔嫩的額頭,那瞬間仿佛有一道微弱卻溫暖的電流穿過空氣。她抬頭,目光落在陳嘉茵身上,眼底盈滿了淚水,像是一汪深潭被晨光點亮。
"給她.取個名字吧…”
陳嘉蔭盯著那個皺巴巴的小臉,感到一陣惡心。他猛地搖頭:"我不要〞
"媽媽唱歌給你聽,好不好?"母親的聲音顫抖著,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
母親閉上眼睛,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她開始
哼唱一首歌,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媽媽有兩個孩子”
〝哥哥…愛黏誰呢?”
“哥哥…愛黏媽媽”
〝妹妹愛黏…誰呢?”
這時,歌聲驟然中斷。母親的眼睛依舊睜著,但其中的光芒已然消逝。陳嘉蔭凝視著那雙不再眨動的眼眸,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小小的,扭曲的,如同被命運揉碎的一抹殘影,深深地嵌入那片冰冷的黑暗之中。
"媽媽!媽媽!“他哭喊著,但沒有人理會一個四歲孩子的恐懼。
角落里,那個粉色包裹中的嬰兒也哭了起來,聲音像只受傷的小貓。陳嘉蔭惡狠狠地瞪過去,心里涌起一股從來沒有的恨意。
陳嘉蔭抱著妹妹往家走,一路上他一直抬著個著頭,目光冷硬地望向前方,仿佛懷中的嬰兒是個沉重的負擔。他的心里滿是抗拒,甚至不愿低頭看一眼那個奪走了他母親生命的小小生命。他無法理解,為什么母親執(zhí)意要生下這個孩子,難道她不明白,這樣的選擇會讓自己付出生命的代價嗎?陳嘉蔭的心像被一塊冰冷的石頭壓住,沉甸甸的,連呼吸都透著一絲苦澀。
推開家門,父親坐在昏黃的燈光下,手中的煙蒂燃著微弱的紅光,桌上的酒杯映出他略顯疲憊的面容。他抬眼瞥見陳嘉茵獨自一人走進來,只是隨意地吐出一句話,語氣中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仿佛世間的東西都與他無關。那話語輕飄飄地落在空氣中,卻像一把鈍刀,無聲地劃過陳嘉茵的心頭。
“怎么這么晚回來?”
陳嘉蔭的怒火在心底悄然升騰,他雙拳緊握,目光如刀般死死地盯向父親。母親的離世仿佛不過是一陣輕風掠過父親的心頭,連一絲漣漪都未曾留下。而如今,父親竟若無其事地帶回了一個陌生的小女孩,甚至連正眼都不曾瞧她一眼。那漠然的姿態(tài),如同冰霜刺進了陳嘉蔭的胸膛,憤怒與寒意交織成一片無聲的風暴,在他心中翻涌不息。
“算了……”父親的聲音透著一絲疲憊,他緩緩起身,背影在燈光下拉得細長。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他邁步離開了房間,只留下嘉蔭和妹妹兩人站在在那兒,空氣里仿佛還殘留著他未盡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