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裴夜說的“七天”,還剩四天。
楚棠坐在客廳里,看著窗外的陽光發(fā)呆。江茴茴去上學了,屋子里靜悄悄的,只有墻上的掛鐘在“滴答滴答”地走,像在倒數(shù)。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鈴鐺,冰涼的觸感讓她皺了皺眉——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總想著離別的事,人都要發(fā)霉了。
她想起奶奶留下的忘憂館,自從上次從抽屜里找到老照片后,就沒再好好收拾過。那院子里堆著不少舊物,或許可以去整理整理,也算給日子找點事做。
說走就走。楚棠換了件輕便的外套,揣上鑰匙,特意把裴夜給的小黑本也帶上了——上面記著她的用藥時間,免得忙起來忘了。
忘憂館離小區(qū)不遠,走路二十分鐘就到。推開那扇斑駁的木門,“吱呀”一聲響,驚得院角的麻雀撲棱棱飛起來。院子里的雜草又長高了些,墻角的青苔爬得到處都是,透著股荒涼的氣息。
正屋的門沒鎖,輕輕一推就開了。屋里落了層薄灰,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能看見漂浮的塵埃??繅Φ呐f書架歪了半邊,上面的藥書散落一地,還有幾個掉了底的藥罐,滾在桌腿旁。
楚棠嘆了口氣,挽起袖子開始收拾。她先把散落的書一本本撿起來,拂去上面的灰,按年份摞好。這些書大多是奶奶和姨奶奶留下的,封皮都泛黃了,里面的字跡卻依舊清晰,有些地方還畫著小小的火苗記號,和湯碗上的紋路很像。
收拾到書架最底層時,楚棠摸到個硬紙殼箱,上面蓋著塊藍布,和抽屜里包鐵皮盒的那塊是同一款。她把布掀開,里面是些舊物件:掉了漆的銅秤、缺了口的藥碾子、還有個纏著紅線的羅盤,指針早就不動了。
“這些東西,當年肯定很有用吧?!背哪闷疸~秤,秤砣上刻著個“楚”字,邊緣都被磨得發(fā)亮,想來是用了很多年。
她把箱子搬到院子里,坐在小馬扎上慢慢翻。翻到箱底時,發(fā)現(xiàn)個巴掌大的木匣子,鎖是黃銅的,上面刻著纏枝紋。楚棠試著用鑰匙串上的小鐵片撬了撬,沒撬開,反而把鐵片弄彎了。
“還挺結(jié)實。”她笑了笑,把木匣子放在一邊,繼續(xù)整理其他東西。
中午的時候,江茴茴打來電話,問她在哪。楚棠說在忘憂館收拾舊物,江茴茴在那頭驚呼:“姑,你怎么不叫我!我下午沒課,馬上過去幫你!”
掛了電話,楚棠找了塊干凈的布,擦了擦屋里的八仙桌。桌子是紅木的,雖然有些地方掉了漆,但紋理依舊好看。她想起小時候,奶奶總在這張桌上給她煮安魂面,說吃了能睡好覺。
正愣神呢,院門口傳來腳步聲,不是江茴茴,是個陌生的老太太,挎著個竹籃,籃子里裝著些新鮮的艾草。
“姑娘,你是楚家的后人吧?”老太太笑瞇瞇地問,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看著挺和善。
楚棠點點頭:“是的,我是楚棠。您是?”
“我是隔壁胡同的王婆婆,”老太太把艾草放在院角,“以前常來你奶奶這兒拿藥,她的安魂散治失眠最管用了。看你在收拾屋子,是不是想把這館子重新開起來呀?”
楚棠愣了愣,她沒想過開館,只是單純想收拾舊物。
“我這身子骨,怕是開不了?!彼α诵?。
“那多可惜啊?!蓖跗牌艊@了口氣,“這忘憂館啊,以前可是咱們這一片的念想,誰家里有個頭疼腦熱、心煩失眠的,來這兒坐坐,喝碗藥湯,就舒坦了。你奶奶和你姨奶奶都是好人,可惜啊……”
老太太沒再說下去,只是幫著楚棠把院里的雜草拔掉些,又絮絮叨叨地說些過去的事——說姨奶奶煮的藥湯最苦,卻最管用;說奶奶繡的火苗帕子能辟邪;說有年冬天,忘憂館免費給窮人送驅(qū)寒湯,排隊能排到街尾。
楚棠聽著,心里暖暖的。原來奶奶和姨奶奶留下的,不只是這些舊物,還有這么多被人記著的善意。
江茴茴下午過來時,手里拎著個大塑料袋,里面裝著面包、牛奶,還有瓶消毒噴霧?!肮茫?guī)Я顺缘?!先墊墊肚子!”她把東西往桌上一放,看見院里收拾出的一堆舊物,眼睛亮了,“哇,這羅盤好酷!是不是能測鬼???”
“別胡說?!背那昧饲盟哪X袋,“這是測方位的,以前奶奶用來找草藥的?!?/p>
“哦?!苯钴钅闷鹆_盤擺弄了半天,突然指著角落里的木匣子,“這是什么?看著像藏寶盒!”
“不知道,鎖著呢?!背陌衙姘f給她,“先吃點東西,等會兒我們試試能不能撬開?!?/p>
兩人吃飽喝足,對著木匣子研究起來。江茴茴找來根粗鐵絲,掰彎了往鎖眼里捅,弄得“叮當”響,鎖卻紋絲不動。楚棠看著她滿頭大汗的樣子,突然想起抽屜里的小鉗子——上次開銹死的抽屜時用過,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她跑回小區(qū)取了鉗子,回來時江茴茴正蹲在地上,對著本舊賬冊發(fā)呆?!肮?,你看這個!”江茴茴把賬冊遞過來,“上面記著好多人名,還有‘贈安魂面一碗’‘送鎮(zhèn)魂符一張’的字樣,奶奶她們以前是不是還管飯啊?”
楚棠接過賬冊,翻了幾頁,上面的字跡娟秀,是奶奶的筆跡。除了記著贈藥贈面的事,還有些奇怪的記錄,比如“三月初七,西巷張宅有濁魂,送艾草一束”“五月廿三,北橋有溺魂,焚往生符三張”。
原來忘憂館不只是給人看病的,還管著這些事。楚棠心里恍然,難怪奶奶會留下銀鎖、湯碗這些東西,她們大概和裴夜一樣,都在和那些“不干凈的東西”打交道。
“別研究賬冊了,先來撬鎖?!背陌雁Q子遞給江茴茴,“你力氣大,試試?!?/p>
江茴茴擼起袖子,拿著鉗子夾住黃銅鎖,咬著牙使勁一擰——“咔噠”一聲,鎖開了。
木匣子里鋪著層紅絨布,上面放著個小小的銅制鑰匙,還有張折疊的紙。楚棠拿起鑰匙看了看,上面刻著個“憂”字,不知道是開什么鎖的。她展開那張紙,是張手繪的地圖,畫的是忘憂館后院的布局,在西北角的位置,畫了個小小的叉。
“后院?”江茴茴湊過來看,“咱們后院除了堆著些破木頭,啥也沒有啊?!?/p>
楚棠也覺得奇怪,把地圖折好放進兜里:“說不定是奶奶藏了什么東西,回頭去后院找找看?!?/p>
她把木匣子里的東西收好,又開始整理書架。這次在最頂層找到了個蒙著布的鏡框,掀開一看,是張全家?!贻p的奶奶和姨奶奶站在中間,兩邊各站著個陌生男人,其中一個穿著冥界的黑色制服,眉眼間居然和裴夜有幾分像。
楚棠的心跳漏了一拍。這男人是誰?和裴夜有關系嗎?
她把照片翻過來,背面有字,是奶奶的筆跡:“民國四十一年,與阿姐、裴郎、穆兄合影于忘憂館。”
裴郎?
楚棠愣住了。難道這個穿制服的男人,是裴夜的祖上?或者……就是他自己?死神是不會老的,不是嗎?
她的腦子有點亂,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進懷里,像是揣了個燙手的秘密。
夕陽西下時,忘憂館已經(jīng)收拾得差不多了。書架擺正了,藥罐歸攏了,院子里的雜草也除干凈了,透著點清爽的樣子。王婆婆又過來了,給她們送了碗剛熬好的綠豆湯,說:“這樣才像個樣子嘛,看著就舒心。”
楚棠喝著綠豆湯,甜絲絲的,心里卻不像院子那么清爽。那張照片像塊石頭,壓得她有點喘不過氣。
原來奶奶和姨奶奶,早就和冥界的人有來往。那個叫“裴郎”的男人,和裴夜到底是什么關系?湯碗底的“續(xù)前緣”,難道不只是她和裴夜,還牽扯著上一輩的故事?
她摸了摸懷里的照片,突然覺得,收拾舊物這事,好像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
但奇怪的是,心里卻沒那么空了。有了新的疑問,有了想弄明白的事,那些關于離別的傷感,好像被沖淡了些。
楚棠看著收拾干凈的忘憂館,突然覺得,或許可以把這里重新打理起來。不一定開館行醫(yī),就當個存放回憶的地方,也挺好。
她拿出手機,給江茴茴發(fā)了條信息:“明天帶點花籽過來,咱們在院子里種點花。”
發(fā)完信息,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小黑本,上面的用藥時間提醒還沒響。楚棠笑了笑,起身鎖門。
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忘憂館的青石板上,踏踏實實的。原來找點事做,真的能讓人忘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
至于裴夜,至于那張照片,至于所謂的“前緣”……先放放吧。
日子是過出來的,不是想出來的。她得先把眼前的日子,過得像模像樣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