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塢的鏡湖,此刻是春日最盛大的舞臺。
陽光慷慨地灑下碎金,在平靜如緞的湖面上跳躍。岸邊垂柳新綠,柔軟的枝條幾乎要拂到水面。一群群色澤斑斕的錦鯉在靠近水榭的淺水處聚集、游弋,紅的像火,金的像霞,白的似雪,黑的如墨,攪動著清澈的湖水,漾開一圈圈細密的漣漪。
江厭離扶著江澄在水榭邊的美人靠上坐下,將一小碟捏碎的、摻了靈谷粉的魚食遞給他。
江澄捏起一小撮,指尖還有些無力,粉末簌簌落下幾粒。他輕輕將魚食撒向水面。
霎時間,水面沸騰了!
原本悠游的魚群如同被無形的號令催動,蜂擁而至,無數(shù)圓潤的魚嘴急切地開合著,爭搶那一點點粉末。
水花四濺,斑斕的魚身擠挨、翻滾、碰撞,攪起一片片雪白的水沫。陽光穿透清澈的水體,將魚群激烈爭食的景象映照得纖毫畢現(xiàn),連每一片鱗甲上的閃光都清晰無比,形成一片迷離晃動的光斑。
江澄被這旺盛的生命力感染,連日來的陰郁似乎被這水花濺開了些許縫隙。他唇角微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又捏起一點魚食,這次拋得更遠了些。
魚群立刻如潮水般轉(zhuǎn)向,追逐著新的食物落點。就在那片爭食最激烈的區(qū)域旁邊,一條體型格外碩大的赤紅錦鯉顯得格格不入。它并未加入瘋狂的爭搶,反而顯得異常安靜,甚至有些遲鈍。
它龐大的身軀微微側(cè)著,近乎停滯地懸浮在離水面約莫半尺深的清水中,一動不動,只有尾鰭和胸鰭極其緩慢地、有規(guī)律地微微擺動,維持著平衡。
江澄的目光被這條反常的大魚吸引。他下意識地又撒了一把魚食,精準地落在那赤紅錦鯉的頭部附近。
魚食粉末紛紛揚揚落下,有幾粒甚至沾到了它那幾乎不動的唇吻上。周圍的魚群再次洶涌撲來,爭搶著它嘴邊的食物,甚至有小魚撞在它身上??蛇@條赤紅錦鯉依舊毫無反應!它那雙鑲嵌在碩大頭顱上的、圓鼓鼓的魚眼,呆滯地對著水面,仿佛凝固的琉璃珠子,對嘴邊滾動的食物和同伴的沖撞視若無睹。
不對勁!
江澄的心猛地一沉。這絕非尋常的遲鈍或飽食!一種強烈的、近乎直覺的不安感攫住了他。他撐著美人靠的扶手,身體微微前傾,凝神細看。
陽光透過水面,在那片區(qū)域投下?lián)u曳的光斑。就在那條呆滯錦鯉懸浮的正下方,湖底的景象有些異樣。鋪著細沙和卵石的湖床似乎過于平整了,隱約可見一道極其規(guī)整、狹長的縫隙輪廓,與周圍自然起伏的湖底格格不入!縫隙邊緣的沙石顏色也略顯深沉,像是被水流常年沖刷卻又不自然堆積的樣子。
更詭異的是,在那縫隙周圍的水流中,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靈力絲線在極其緩慢地游動、流轉(zhuǎn),如同水草般不易察覺,卻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秩序感。
機關!水下的機關!
這兩個字如同驚雷在江澄腦中炸開!誅蛟令的陰冷尚未散盡,蓮花塢的鏡湖之下,竟藏著如此隱秘的蹊蹺!
他呼吸一窒,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冰冷的欄桿。
“阿澄,怎么了?”江厭離察覺到弟弟的異樣,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爭食的魚群和那條安靜的大魚,“那條紅鯉真懶,東西送到嘴邊都不吃呢?!?/p>
江澄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死死鎖在那條呆滯的錦鯉和它身下那道詭異的縫隙上。那夜虞夫人哼唱的歌謠碎片,那模糊不清卻帶著奇異韻律的音節(jié),毫無征兆地在耳邊回響起來:
“蓮動……影散……西廂……叩……三……”
這念頭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住。仿佛那歌謠本身就藏著開啟的鑰匙,而眼前的異象就是鎖孔!
一股強烈的沖動攫住了他——必須下去看看!那縫隙后面是什么?是誰布下的?與那“誅蛟令”是否有關?
“阿姐,”江澄的聲音有些發(fā)緊,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我有點悶,想自己在這兒坐一會兒,吹吹風。”
江厭離見他臉色雖白,但眼神專注地望著湖面,以為他喜歡看魚,便柔聲道:“好,那阿姐去小廚房看看給你燉的銀耳羹,坐一會兒就回去,莫要貪涼?!?/p>
她細心地替江澄攏了攏披在肩上的薄毯,才轉(zhuǎn)身離開。
水榭里只剩下江澄一人,湖面的喧囂更襯出四周的寂靜。他盯著那道水下縫隙,心跳如擂鼓。機會稍縱即逝!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的怯懦和虛弱都壓下去,指尖探向腰間一枚不起眼的玉扣——那是他生辰時,江楓眠所贈的儲物法器。
微弱的靈力注入,一小顆灰蒙蒙、不起眼的避水珠出現(xiàn)在掌心。這是前些日子他在庫房角落里翻出的舊物,靈力微弱,僅能支撐短時間的水下呼吸和開辟一小片無水空間,聊勝于無。
他飛快地掃視四周,確認無人。足尖在欄桿上一點,瘦小的身體如同離弦之箭,悄無聲息地沒入鏡湖清澈微涼的春水之中,只留下幾圈迅速擴散又平復的漣漪。
水下的世界瞬間隔絕了岸上的鳥語花香。光線變得幽暗、搖曳,水波溫柔而有力地包裹擠壓著身體,帶著一種沉沉的涼意。
避水珠在掌心散發(fā)出微弱的光芒,勉強撐開一個僅能容納他身體大小的、不斷被水壓侵蝕的橢圓形氣罩。耳邊只剩下水流涌動的汩汩聲和自己的心跳。
江澄迅速下潛,目標明確地游向那條呆滯赤鯉的位置。
靠近了看,那異樣更加分明。錦鯉碩大的身體像一尊沉在水中的雕塑,只有鰭片極其緩慢地擺動,眼神空洞得詭異。
而它身下那道縫隙,在近距離的幽光下,顯露出清晰的輪廓——那絕非天然形成!長約三尺,寬僅一掌,邊緣切割得異常平直,縫隙深處一片漆黑,仿佛一張沉默的嘴。
縫隙周圍湖底的沙石明顯被清理過,顯得過于干凈,幾塊稍大的卵石被刻意擺放在縫隙兩側(cè),如同守衛(wèi)。而之前隱約察覺的靈力絲線,此刻清晰可見!它們?nèi)缤w細的、半透明的活蛇,在縫隙口附近的水流中極其緩慢地蜿蜒游走,織成一張若有若無、充滿警戒意味的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