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偏廳另一側(cè)通往暖閣的珠簾被一只小手小心翼翼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魏嬰怯生生地探出了半個腦袋。他身上也換了干凈的、同樣略顯寬大的棉質(zhì)里衣,小臉被仔細擦拭過,露出了原本清秀的輪廓,只是依舊沒什么血色,帶著大病初愈般的虛弱感。
濕漉漉的黑發(fā)貼在額角,還在往下滴著水珠。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帶著濃重的怯意和一絲茫然,飛快地在偏廳內(nèi)掃視著,最終定格在矮榻前冒著熱氣的銅盆上。
顯然,負責安置他的仆役只草草給了他一身干凈里衣,并未安排熱水沐浴。
他小小的身體似乎還在微微發(fā)抖,不知是殘留的寒意,還是這陌生環(huán)境帶來的不安。
虞紫鳶翻動書頁的手指微微一頓,眼角的余光瞥見了門口那個探頭探腦的小身影。
她并未抬眼,只是搭在書頁上的指尖,無意識地收緊了一下,捏得紙張微微凹陷。那冰冷的側(cè)臉線條,似乎又繃緊了幾分。
侍女也注意到了魏嬰,她看了看夫人冰冷的側(cè)影,又看了看門口那孩子濕漉漉的頭發(fā)和單薄的里衣,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敢擅自開口,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魏嬰在門口遲疑了片刻,似乎被那盆熱水的暖意所誘惑。他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極其緩慢地、悄無聲息地挪了進來。
他不敢靠近矮榻和虞紫鳶,只是貼著墻邊,一點一點地蹭到了偏廳另一側(cè)角落里放置的一個較小的、同樣盛著溫水的銅盆邊——那本是給江澄準備的擦手水。
他蹲下身,伸出冰冷的小手,試探著撩起盆里微溫的水,胡亂地往臉上和脖子上抹了抹。
動作笨拙而急促,仿佛只想盡快結(jié)束這“沐浴”,逃離這個讓他無比緊張的地方。
嘩啦…嘩啦…
細微的水聲在寂靜的偏廳里顯得格外清晰。
虞紫鳶手中的書卷“啪”地一聲合攏。這突兀的聲響讓魏嬰渾身猛地一僵,撩水的手停在半空,驚恐地抬頭看向聲音來源。
虞紫鳶并未看他,只是將書卷隨手丟在旁邊的矮幾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她端起手邊的茶盞,垂眸抿了一口,動作優(yōu)雅,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壓力。
魏嬰嚇得立刻低下頭,再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他胡亂地用濕漉漉的小手在身上抹了幾下,水珠順著單薄的里衣往下淌,在地面洇開一小片深色。
他似乎覺得這樣就算“洗”完了,小手摸索著去系里衣的帶子,動作慌亂又笨拙。
就在這時,他背對著矮榻的方向,微微側(cè)身去夠身后散開的衣帶——
昏黃溫暖的燭光下,當那件寬大的、略顯松垮的棉質(zhì)里衣被動作牽扯,滑落了一小截肩頭時,一片極其刺目的景象,猝不及防地撞入了虞紫鳶和昏昏欲睡的江澄眼中!
那不是孩童應(yīng)有的、光滑細膩的肌膚!
在那瘦削單薄、幾乎能看到嶙峋骨頭的后背上,從肩胛骨下方一直延伸到腰際,布滿了縱橫交錯的、深褐色的陳舊疤痕!那些疤痕如同無數(shù)條扭曲猙獰的蜈蚣,深深地烙印在蒼白的皮膚上!邊緣凸起,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暗沉色澤,顯然是反復(fù)撕裂、愈合、再撕裂留下的痕跡!
更觸目驚心的是,這些疤痕的形態(tài)……絕非尋常刀劍或意外所致!那一道道平行的、帶著細微鋸齒狀邊緣的深痕,分明是……戒鞭!
而且不止一道!是層層疊疊、密密麻麻!仿佛要將那小小的脊背徹底抽爛!
“嘶……” 矮榻上,原本意識模糊的江澄,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氣!所有的睡意瞬間被這恐怖的景象驅(qū)散得無影無蹤!
他如同被滾油潑中,猛地坐直了身體,烏黑的眼瞳驟然收縮到極致,死死地釘在魏嬰背上那片猙獰的疤痕上!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夾雜著前世記憶中某些模糊卻痛徹心扉的碎片——冰冷的石階,絕望的哭喊,高高揚起的染血藤鞭……如同潮水般瞬間席卷了他!巨大的憤怒和一種感同身受的劇痛,如同火山般在他小小的胸腔里轟然爆發(fā)!
“誰……誰干的?!??!”
一聲嘶啞的、帶著巨大驚怒和難以置信的咆哮,從江澄口中迸發(fā)出來!那聲音尖銳得幾乎變了調(diào),在寂靜的偏廳里如同驚雷炸響!
魏嬰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嚇得魂飛魄散!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小小的臉上瞬間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無措!
他下意識地想要拉起滑落的衣襟遮掩后背,動作慌亂得如同受驚的兔子。
然而,江澄的憤怒已經(jīng)徹底點燃!他根本不給魏嬰任何反應(yīng)的時間!甚至不顧自己肩頭剛剛包扎好的傷口,如同被激怒的小豹子,猛地從矮榻上跳了下來!
赤著腳,裹著錦被,像一道失控的紫色閃電,帶著滔天的怒意和不顧一切的決絕,一頭撞開了虛掩的廳門,朝著塢堡深處、那個象征著嚴苛規(guī)矩的所在——戒律堂的方向,狂奔而去!
“阿澄——!” 侍女的驚呼被遠遠拋在身后。
魏嬰徹底嚇傻了,僵在原地,小小的身體如同風中的落葉般劇烈顫抖起來,眼中只剩下無邊的恐懼和絕望。
他完了……他惹怒了少主……他一定會被趕出去……或者更糟……
虞紫鳶端著茶盞的手,在江澄爆發(fā)出那聲嘶吼的瞬間,猛地一僵!滾燙的茶水潑濺出來,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瞬間燙紅了一片,她卻渾然未覺。
她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釘子牢牢釘住,死死地鎖在魏嬰轉(zhuǎn)身時、那片來不及遮掩的、布滿猙獰舊疤的脊背上!
那些深褐色的、層層疊疊的戒鞭痕!那絕不是一次責罰能留下的!那需要經(jīng)年累月、反復(fù)撕裂!需要何等刻骨的恨意和殘忍,才能在一個如此幼小的孩子身上,烙下這樣觸目驚心的印記?!
一股混雜著震驚、嫌惡、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預(yù)料到的、冰冷的怒意,如同毒蛇般猛地竄上心頭!
她搭在扶手上的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攥緊了,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出輕微的“咔吧”聲。
當看到江澄如同瘋魔般沖出門外時,虞紫鳶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猛地放下茶盞,甚至顧不上手背的灼痛,霍然起身!紫色的衣袂帶起一陣冰冷的風!
“混賬東西!”
一聲冰冷的厲叱從她齒縫中擠出,帶著雷霆之怒!她看也不看角落里瑟瑟發(fā)抖的魏嬰,身影化作一道凌厲的紫電,緊隨著江澄失控的身影,疾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