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和魏嬰呆呆地看著眼前混亂而激動的人群，看著那些被火光照亮的、他們親手畫下的“鬼畫符”，再看看那對抱頭痛哭、向他們投來感激涕零目光的母女……巨大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荒誕與成就感的洪流，瞬間沖垮了他們小小的神經(jīng)！

成了？他們畫的符……真的……有用？真的……超度了……水鬼？

一股巨大的、無法形容的興奮和狂喜，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

江澄猛地跳了起來，小臉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魏嬰也爬了起來，臟兮兮的小臉上綻放出巨大的、如同星辰般耀眼的光芒，他一把抓住江澄的胳膊，又蹦又跳，語無倫次地喊著：“成了！阿澄！成了！它們走了！它們?nèi)ネ短チ耍〔焕淞?！不餓了！”

兩個孩子興奮的尖叫和劫后余生的人群喧嘩混雜在一起，在寂靜的渡口夜空中回蕩。

然而，這“輝煌”的勝利并未持續(xù)太久。

一道冰冷刺骨、裹挾著雷霆之怒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碎了這劫后余生的喧鬧！

“江！晚！吟！魏！嬰！”

虞紫鳶的身影如同裹挾著暴風(fēng)雪的殺神，赫然出現(xiàn)在渡口棧橋的入口！她顯然是被驚動而來，連外袍都未曾披好，墨發(fā)在夜風(fēng)中飛揚，那張冷艷絕倫的臉上籠罩著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寒霜！鳳眸之中燃燒著焚毀一切的怒焰，死死地釘在棧橋上那兩個渾身沾滿朱砂、興奮得忘乎所以的小泥猴身上！

她的目光掃過棧橋上、木樁上密密麻麻貼著的、如同狗皮膏藥般的黃紙符箓，再掃過地上散落的朱砂和豁口碗，最后落在那對抱著孩子、正激動地指著符箓想說什么的漁民夫婦身上。

一股混雜著被愚弄的暴怒、對兒子徹夜不歸的狂躁、以及對眼前這鬧劇般場面的極致厭棄，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轟然爆發(fā)！

“好！好得很！” 虞紫鳶的聲音因狂怒而微微顫抖，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子，“兩個小神棍！本事不小?。?！深更半夜！裝神弄鬼！跑到渡口來騙香火錢了？??！”

“騙香火錢”四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所有人頭上！漁民夫婦激動的表情僵住了，周圍的議論聲瞬間消失，只剩下夜風(fēng)的嗚咽。

虞紫鳶根本不給任何人解釋的機會！

她猛地抬手，指向魏嬰，那指尖裹挾的冰冷威壓幾乎讓空氣凍結(jié)：“還有你！魏嬰！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凈學(xué)些歪門邪道！蠱惑少主！招搖撞騙！簡直是我江家的恥辱！”

她裹挾著一身足以凍僵血液的煞氣，大步流星地朝著棧橋上那兩個嚇傻了的小身影走去！紫色的衣袂在火把映照下如同燃燒的怒焰！

“來人！” 冰冷的命令如同最后的宣判，“把這些臟東西！給我撕了！一張不留??！”

“把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神棍！給我拎回祠堂！跪到明天太陽下山！不準(zhǔn)給飯吃！”

她走到嚇得呆若木雞的江澄和魏嬰面前，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刃般刮過他們沾滿朱砂的小臉，聲音低沉，卻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再讓我發(fā)現(xiàn)你們搞這些裝神弄鬼的勾當(dāng)……”

她微微瞇起眼，那目光中的寒意足以讓靈魂凍結(jié)：

“仔細你們的皮！”

說完，她看也不看那對欲言又止、滿臉惶恐的漁民夫婦，更不看地上那些她口中“騙香火錢的臟東西”，裹挾著一身未消的雷霆之怒，轉(zhuǎn)身拂袖而去！留下渡口一片死寂和兩個面如土色、剛剛?cè)计鸬呐d奮被徹底澆滅的小身影。

健仆立刻上前，面無表情地開始粗暴地撕扯棧橋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符箓。

黃紙被撕碎的刺啦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江澄和魏嬰被另外的仆役架起胳膊，如同兩只待宰的小雞，朝著祠堂方向拖去。

江澄小臉慘白，眼中充滿了巨大的委屈和不甘。魏嬰則低著頭，長長的睫毛顫抖著，剛剛還亮如星辰的眼眸，此刻再次被巨大的恐懼和茫然所覆蓋。

然而，就在他們被拖離渡口，即將消失在塢墻陰影中的剎那——

魏嬰像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極其輕微地、掙扎著回過頭。

借著遠處尚未熄滅的火把余光，他看見——

那個抱著獲救女兒、衣衫襤褸的漁民漢子，正不顧健仆的呵斥，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朝著虞紫鳶離去的方向，也朝著他們被拖走的方向，重重地、虔誠地磕了一個頭！

然后，他顫抖著手，從懷里摸出一個用破布緊緊包裹著的小小布包，極其鄭重地、塞進了旁邊一位試圖撕扯符箓的健仆手中！

那布包鼓鼓囊囊，隱約露出里面……幾塊碎銀和一大堆磨損嚴(yán)重的銅板！那是這個貧苦漁民家庭，能拿出的、最沉重的“香火錢”！

健仆愣了一下，看著手中沉甸甸的、帶著體溫的布包，又看了看漢子臉上那混合著感激、敬畏和惶恐的神情，一時竟忘了繼續(xù)撕扯符箓的動作。

魏嬰被拖拽著轉(zhuǎn)過了墻角，最后看到的畫面，是那個漢子依舊跪在冰冷的地上，朝著貼滿“鬼畫符”的棧橋方向，又深深地磕了一個頭。

祠堂沉重的木門在身后轟然關(guān)閉，隔絕了外面最后的光線和聲音。

江澄和魏嬰再次被按在冰冷的青石磚上。祠堂里死寂一片，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膝蓋的刺痛和寒冷再次蔓延上來。

“喂……” 江澄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打破了死寂。

魏嬰沒有回應(yīng)，只是蜷縮在軟墊上，將臉埋進膝蓋里。

“你的符……” 江澄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畫得……真丑?！?/p>

角落里，那蜷縮的小小身影，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