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日后,云夢澤畔。
一年一度的清談盛會如期舉行。雕梁畫棟的水榭樓臺臨水而建,紗幔輕拂,絲竹悅耳。各世家宗主、長老、以及隨行的年輕子弟齊聚一堂,衣香鬢影,言笑晏晏。
空氣中彌漫著清雅的熏香、靈茶的芬芳以及一種無形的、屬于世家門閥的矜持與暗流。
江楓眠端坐主位,神色沉穩(wěn),與幾位相熟的宗主寒暄著,只是眼底深處,比往日更添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沉重。
虞紫鳶坐在他身側(cè)稍后,一身華貴的紫色宗主常服,墨發(fā)高綰,插著那支溫潤的蓮簪,姿容冷艷,氣勢逼人。
她微微垂眸,指尖優(yōu)雅地撥弄著茶盞蓋沿,對周圍的喧囂置若罔聞,仿佛一尊精致的冰雕,唯有那雙偶爾掃過水榭入口的鳳眸,泄露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江澄穿著一身嶄新的紫色錦袍,領口袖口的銀線蓮紋在陽光下流淌著內(nèi)斂的光澤,襯得他蒼白的小臉也精神了幾分。
他跟在父母身后,努力挺直小身板,維持著少主應有的儀態(tài),只是胸口內(nèi)腑的隱痛讓他偶爾忍不住微微蹙眉。
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頻頻瞥向水榭入口處那根巨大的朱漆廊柱下。
魏嬰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他身上穿著江澄“賞”的那套洗得發(fā)白、卻明顯合身許多的舊紫袍——雖然料子遠不如江澄的新衣華貴,但比起他之前那身仆役棉襖,已是天壤之別。
小臉仔細洗過,露出清秀的輪廓,只是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充滿了巨大的不安和格格不入的茫然。
他緊緊貼著冰冷的廊柱,仿佛想把自己嵌進去,躲避著周圍那些或好奇、或探究、或隱含不屑的目光。
水榭內(nèi)世家子弟們矜持的談笑,精美的點心,飄逸的茶香……這一切都與他如此遙遠而陌生,如同隔著無形的天塹。
他像一只誤入鶴群的、羽毛未豐的雛鳥,局促而惶恐。
就在這時,一道格外張揚、帶著毫不掩飾優(yōu)越感的聲音,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打破了水榭一隅的微妙平衡。
“喲!我當是誰呢!” 金子軒在一群金氏旁支子弟的簇擁下,搖著一柄灑金折扇,施施然踱步到魏嬰面前。
他錦衣華服,面容俊秀,只是眉眼間那股被寵壞的驕縱之氣,讓他此刻的笑容顯得格外刻薄。
他上下打量著魏嬰身上那身明顯是江澄舊衣、洗得發(fā)白的紫色衣袍,又瞥了一眼廊柱下陰影里那畏縮的小小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充滿惡意的譏誚:
“這不是江家新收的……那個誰嗎?”
他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聲音不大不小,卻恰好能讓附近幾桌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穿得倒是人模人樣了……可惜啊……”
他“啪”地一聲合攏折扇,扇骨輕佻地指向魏嬰,一字一頓,聲音清晰地如同冰錐,狠狠扎向魏嬰那脆弱不堪的自尊:
“家仆之子,就算披上龍袍,也變不成真太子!骨子里的下賤,洗得掉嗎?”
“家仆之子”四個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間刺穿了魏嬰竭力維持的脆弱外殼!
他小小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利箭射中!緊貼著廊柱的后背瞬間繃直!那張洗干凈的小臉在剎那間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變得慘白如紙!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驟然睜大,瞳孔因為極致的羞辱和巨大的痛苦而急劇收縮!里面瞬間蓄滿了滾燙的液體,如同破碎的琉璃,閃爍著屈辱的水光!
他死死地咬住下唇,小小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這巨大的、當眾的羞辱徹底擊垮!
周圍瞬間安靜了一瞬。
幾道目光帶著玩味、冷漠或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投射過來。
江澄只覺得一股熱血“轟”地一聲直沖頭頂!胸口尚未痊愈的悶痛被巨大的憤怒瞬間淹沒!
他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小小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抖,烏黑的眼瞳如同燃燒的墨玉,死死地釘在金子軒那張寫滿刻薄與得意的臉上!
前世記憶中,魏嬰最終叛離江氏、與百家為敵的模糊碎片,與眼前魏嬰那慘白絕望、搖搖欲墜的小小身影,瞬間重疊!
一股混雜著守護、憤怒、以及對金子軒這高高在上姿態(tài)的極致厭惡,如同巖漿般在他胸腔里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