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道白玉珠簾垂落,在御座前篩下細(xì)碎搖曳的光斑。蕭清晏端坐于蟠龍金椅之上,指尖無聲地抵著冰冷的檀木扶手,力道透進骨縫,才勉強撐住這副被藥石浸透的軀殼。九龍十二章的玄黑袞服沉重如鐵,壓得他每一次細(xì)微的呼吸都牽扯著肺腑深處的滯澀隱痛。丹陛之下,紫袍玉帶的袞袞諸公,身影在珠簾晃動間模糊不清,如同隔著一場永不停歇的霧。
真正的聲音,來自珠簾之后。
“皇帝以為如何?”那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年邁的沙啞,卻像淬了冰的細(xì)針,穿透珠玉琳瑯的脆響,清晰地釘在御座之上,也釘在每一個朝臣緊繃的脊梁骨上。太皇太后謝赫明,并未垂簾,而是直接坐在了御座之側(cè)特設(shè)的鳳椅上。滿頭銀絲梳得一絲不茍,簪著九尾銜珠赤金鳳釵,鳳口垂下的東珠正懸在蕭清晏低垂的眼睫上方,冷光迫人。
議的是江南河道總督貪墨一案,證據(jù)確鑿,牽連甚廣。奏章是昨夜就呈到蕭清晏案頭的,朱筆批紅的墨跡早已干透——“嚴(yán)查,依律論處”。此刻,那本奏章正攤開在太皇太后手邊描金的小幾上。
蕭清晏喉間滾動了一下,咽下那股熟悉的腥甜氣息。他能感覺到珠簾后那道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刮過他的側(cè)臉?!皩O兒……”他開口,聲音努力維持著平穩(wěn),卻掩不住中氣的虛弱,“以為,此等蠹蟲,禍國殃民,當(dāng)……嚴(yán)懲不貸。”
“哦?”太皇太后端起手邊的纏枝蓮青玉蓋碗,茶蓋輕輕刮過杯沿,發(fā)出細(xì)碎刺耳的聲響,在大殿死寂的襯托下格外清晰。她并未看蕭清晏,目光掃過階下幾個面色發(fā)白、呼吸急促的官員,那是河道總督的門生故舊?!盎实勰贻p,只知雷霆手段,卻不知水至清則無魚。江南河道,關(guān)系漕運命脈,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那總督固然有罪,然其經(jīng)營多年,倉促拿下,誰來接手?若致河道淤塞,漕糧不繼,京師震動,這責(zé)任……”她頓了頓,尾音拖長,像一把鈍刀子緩緩割過,“皇帝擔(dān)得起么?”
字字句句,敲在蕭清晏的心上,也敲在滿朝文武的心上。不是疑問,是裁決。
階下,首輔王允中適時地出列,須發(fā)微顫,聲音卻平穩(wěn)圓滑:“太皇太后圣明燭照,洞悉幽微。臣以為,當(dāng)以大局為重,可著令該總督戴罪立功,限期疏通漕運要津,再觀后效。既顯天家仁厚,亦保社稷安穩(wěn)?!?/p>
“王愛卿老成謀國?!碧侍笪⑽㈩h首,目光終于轉(zhuǎn)向蕭清晏,“皇帝,可聽清了?”
珠簾后,蕭清晏的指節(jié)在袖中攥得死白,指甲幾乎嵌入掌心。他能感受到身后侍立的大太監(jiān)高無庸那若有似無的視線,如同附骨之疽。這金殿之上,他連呼吸的節(jié)奏,都有人替他數(shù)著。
“孫兒……聽清了?!泵恳粋€字,都像從肺腑里艱難地擠壓出來,“便依……祖母之意。”
“甚好?!碧侍蠓畔虏璞K,聲音里聽不出絲毫情緒,“傳旨吧?!?/p>
“退——朝——” 司禮監(jiān)尖利的嗓音刺破了大殿沉悶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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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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