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櫻學院的光潔大理石臺階在初夏的晨光里,流淌著融金般奢侈的暖意??諝饫锔又嘿F香水和少年人躁動低語的混合氣息。當那個身影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時,所有細微的嘈雜聲浪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扼緊,只剩下窗外樹葉被風拂過時單調(diào)的沙沙聲。
尹佳藍。
及肩的黑發(fā)柔順地貼著線條完美的臉頰,校服裙擺下的小腿纖細脆弱得令人心驚。她微微低著頭,長睫在眼下投出兩彎安靜的陰影,唇邊掛著一抹恰到好處的、近乎羞澀的弧度。像陳列在頂級櫥窗里最精美的人偶,被笨拙地塞進了這個過于鮮活嘈雜的世界。
“這位是尹佳藍同學,今天開始轉(zhuǎn)入我們班級?!卑嘀魅蔚穆曇衾飵е环N刻意的熱情,目光掃過教室,“李總特意關(guān)照過的新生,大家要好好相處?!?/p>
尹佳藍抬起頭,那雙眼睛——本該盛滿純真或好奇的眼眸,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冰冷、空洞,映不出任何屬于人間的色彩,倒映著窗外的陽光也成了兩點無機質(zhì)的寒芒。目光緩緩滑過一張張年輕的面孔,最終,像冰冷的探針,精準地、毫無偏差地停駐在班長宋恩惠身上。
宋恩惠臉上的職業(yè)化微笑瞬間僵住,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凍結(jié)。指尖死死摳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麻木。她看著尹佳藍的嘴角,那抹弧度似乎……加深了零點零一毫米。
一個無聲的口型,清晰地烙印在宋恩惠因極度驚恐而收縮的瞳孔上,像燒紅的烙鐵燙入腦海:
*“找到你了。”*
窗外的陽光依舊燦爛灼熱,宋恩惠卻感到一股來自地獄深處的寒氣,瞬間從腳底竄上脊椎,凍結(jié)了她的四肢百骸。鐵銹般的腥氣,混合著遙遠記憶里消毒水那刺穿鼻腔的辛辣氣味,還有冰冷的雨水……那個絕望的、充滿慘叫的雨夜,裹挾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轟然將她淹沒。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瀕死的劇痛。精致玩偶的完美外殼下,包裹著的是從地獄深處爬回來的東西。李明俊的復(fù)仇,就這樣毫無預(yù)兆地降臨了。
新課本分發(fā)下來,帶著油墨特有的生澀氣味。尹佳藍安靜地翻開書頁,動作標準得像教科書里的插圖。宋恩惠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死死盯著自己攤開的筆記本,可上面工整的字跡在她眼中扭曲、跳動,模糊成一片混亂的黑斑。她能感覺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持續(xù)地釘在她的后頸上。
“宋恩惠同學。”班主任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帶著一點刻意的溫和,“你是班長,尹同學剛來,座位安排上,你多照顧些?!?/p>
宋恩惠猛地一顫,幾乎從椅子上彈起來。她深吸一口氣,指甲更深地掐進掌心,用盡全身力氣才壓下喉嚨里的尖叫,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是……老師?!甭曇舾蓾孟裆凹埬Σ?。她僵硬地站起來,走向尹佳藍的座位。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又像踏在深不見底的薄冰之上。
尹佳藍抬起頭,那雙深井般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她走近。宋恩惠能聞到她身上傳來一股極淡的、清冽的氣息,像雪后的松針,卻冷得刺骨。她竭力避開那目光的直射,聲音發(fā)飄:“尹同學,你的座位……這邊……”
“謝謝班長?!币阉{的聲音清泠泠的,如同玉珠落盤,毫無雜質(zhì),也毫無溫度。她站起身,動作流暢而輕盈,裙裾劃過空氣,沒有一絲多余的褶皺。在擦肩而過的瞬間,宋恩惠清晰地聽到一聲極輕、極快的低語,氣流拂過耳廓,帶著非人的冰冷:
*“你的手在抖呢,學姐。”*
宋恩惠如同被毒蛇噬咬,猛地縮回手,背在身后緊緊攥住,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戰(zhàn)栗起來。她甚至不敢去看尹佳藍走向座位的身影,只能死死盯著講臺邊緣一道細微的裂縫,仿佛那是她搖搖欲墜世界唯一的錨點。精致的玩偶落座了,就在她視線的余光里,像一個完美無瑕的、等待發(fā)條的恐怖裝置。
午休的喧囂聲浪淹沒了教室。尹佳藍獨自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穿過玻璃,在她周身鍍上一層虛幻的金邊,卻無法滲透進那層無形的冰冷屏障。她面前攤開著一本嶄新的筆記本,右手握著一支削得極尖的鉛筆。筆尖懸停在紙頁上方,遲遲沒有落下。
宋恩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味同嚼蠟地吃著便當,眼角的余光卻不受控制地黏在那個靠窗的身影上??謶窒裉俾p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就在這時,她看到尹佳藍的筆尖動了。不是寫字,而是猛地向下——
“嗤啦!”
尖銳刺耳的撕裂聲劃破午間的嘈雜。
鉛筆尖如同燒紅的鐵釬,狠狠扎穿了紙頁,力道之大,甚至洞穿了下面幾頁紙。尹佳藍面無表情地握著筆,手腕穩(wěn)定得沒有一絲顫抖,仿佛只是在完成一個最平常的動作。她甚至沒有低頭去看那個被洞穿的孔洞,只是緩緩地、緩緩地將鉛筆拔了出來。
木屑和細小的紙屑簌簌落下。
宋恩惠手中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桌上,幾粒米飯滾落。她感覺自己的心臟也被那尖銳的筆尖狠狠洞穿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瀕死的窒息感。她猛地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
尹佳藍似乎終于察覺到了動靜,微微側(cè)過頭。目光掠過宋恩惠蒼白的臉和掉落的筷子,她的嘴角,那抹安靜的弧度,再次不易察覺地加深了。一絲極其微弱、近乎錯覺的光,在她深井般的眼底飛快地掠過,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微弱漣漪,轉(zhuǎn)瞬又歸于冰冷的沉寂。她低下頭,看著那個被鉛筆貫穿的孔洞,指尖輕輕撫過邊緣粗糙的纖維。午休的喧囂似乎在她周圍形成了一道真空的墻。她微微歪了歪頭,像在聆聽某種常人無法捕捉的聲音,又像在確認某種……觸感?那細微的紙頁撕裂聲,那筆尖穿透多層紙張時輕微的滯澀感……指尖拂過粗糙的紙洞邊緣,一種極其遙遠、極其模糊的“感覺”碎片般閃過。
不是痛感,永遠不會是痛感。而是另一種東西……一種……冰冷的、堅硬的、刺入的……*穿透*?
畫面猛地炸開,毫無征兆,冰冷刺骨——
刺眼的、慘白的無影燈光,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扎進眼睛??諝饫飶浡鴿獾没婚_的消毒水味道,濃烈到令人作嘔,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燃燒的冰渣。視野搖晃,模糊,只能看到晃動的白色人影輪廓,還有……金屬冰冷的反光。一種束縛感勒緊了她的手腕、腳踝,冰冷堅硬。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像破舊的風箱。然后,是尖銳的、穿透一切的劇痛!不是來自皮肉,而是更深的地方,仿佛有冰冷的金屬探針狠狠刺入腦髓!視野瞬間被一片猩紅覆蓋,溫熱粘稠的液體噴濺在冰冷的金屬托盤上,發(fā)出沉悶的“啪嗒”聲,更多的濺射在慘白的墻壁上,蜿蜒流下……視野劇烈地晃動、旋轉(zhuǎn),伴隨著沉悶的撞擊聲和骨頭碎裂的脆響。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在視野里扭曲著倒下,額頭撞在金屬器械臺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悶響。溫熱的、帶著鐵銹味的液體濺到了她的臉上……
“哐當!”
宋恩惠失手打翻了桌上的水杯。玻璃碎裂的巨響和飛濺的水花將她猛地從那股窒息的血腥幻境中拽回現(xiàn)實。她大口喘著氣,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臉色慘白如紙。周圍的同學被驚動,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
尹佳藍也被這聲響吸引,緩緩轉(zhuǎn)過頭。她臉上沒有任何受驚的表情,依舊是那副精致而空洞的模樣。只是,她的目光越過了驚惶失措的宋恩惠,落在了地上那攤混著玻璃碎片的水漬上。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水漬上,折射出一點晃動的、刺眼的光斑。那光斑跳躍著,像實驗室無影燈下手術(shù)刀冰冷的反光,又像……血泊里最后一點搖曳的微光。
她的視線追隨著那點跳躍的光斑,幾秒鐘。然后,極其緩慢地,她的嘴角向上牽拉。那不再是之前那種安靜羞澀的弧度,而是一個清晰的、純粹的、沒有絲毫人類溫度的……笑容。
那笑容綻放在她天使般的面孔上,如同冰層綻裂,露出底下深不見底的、翻涌著非人興奮的黑暗深淵。陽光慷慨地灑滿教室,卻唯獨無法照亮尹佳藍眼底那片冰冷的死寂。她收回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虛假的明媚,指尖無意識地、極輕微地捻動著,仿佛在回味某種早已消逝的粘稠觸感。精致的人偶端坐于光與暗的交界處,等待著發(fā)條的擰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