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辭抓著蕭珩的手，指腹深深陷進(jìn)他掌心的老繭里。醫(yī)館里濃重的藥味壓不住皮肉撕扯的疼，她咬著唇，冷汗順著下頜線往下掉，視線卻死死鎖著他——仿佛只要看著他，那鉆心的疼就能淡幾分。

郎中收了最后一縷藥線，囑咐道：“傷口剛凝住，萬不能再動氣用力?！笔掔衩γ鰬牙镉貌紝訉庸乃殂y，指尖抖得幾乎捏不住。沈清辭扶著墻站起身，腹部的墜痛讓她彎了彎腰，卻還是對他笑了笑：“走吧，相公?！?/p>

回那間矮屋的路很短，兩人卻走得很慢。蕭珩半扶半攙著她，晚風(fēng)掀起她洗得發(fā)白的裙角，露出腕上幾道淺淡的舊疤——那是在王府被繼母的丫鬟推搡時，撞在石階上留下的。

進(jìn)了屋，沈清辭靠在他懷里，聽著他胸腔里沉穩(wěn)的心跳，忽然輕聲道：“往后別陪我來醫(yī)館了?！?/p>

蕭珩剛要開口，就被她按住嘴唇?！拔易约耗軄淼?，”她指尖劃過他粗布褂子上磨破的袖口，“以前在王府，被姐姐推得撞了桌角，或是被繼母罰跪傷了膝蓋，都是夜里偷偷找藥敷?！彼D了頓，聲音軟下來，“咱們的錢快沒了，留著給你做件新衣裳吧，你那件……風(fēng)一吹都能看見骨頭了?！?/p>

“我不怕穿舊衣。”蕭珩把她摟得更緊，“可我怕你一個人疼得受不住?！?/p>

“我不怕疼的?！鄙蚯遛o仰頭望他，眼里蒙著層水汽，“可若是相公受傷，我才真要心疼死了。你是我的命，不能有事的?！?/p>

夜里忽然傳來陣陣鑼鼓，窗紙上映著連片的暖光。沈清辭趴在窗欞上，看見遠(yuǎn)處燈籠如晝，忍不住輕輕“呀”了一聲。蕭珩湊過去，見她眼里閃著向往的光，柔聲道：“想去看看嗎？我護(hù)著你?！?/p>

街上早被人潮填滿，紅燈籠的光暈落在沈清辭臉上，竟比王府里的琉璃燈還要暖。蕭珩一手牢牢牽著她，另一手護(hù)在她腰側(cè)，像老母雞護(hù)著雛雞，在人縫里艱難地挪步?！皵D不擠？要不咱們回去？”他低頭問她，氣息拂過她鬢角。

沈清辭剛要搖頭，人群忽然如潮水般涌動。不知是誰喊了句“舞獅來了”，前后左右的人都往前沖，蕭珩只覺手上一松，再回頭時，眼前只剩攢動的人頭。

“娘子！”他瘋了一樣往前擠，被人推得撞在燈柱上，額頭磕出個血包也渾然不覺。

沈清辭被人潮裹挾著往后退，腹部的傷口被擠得生疼。忽然有人在她背后狠狠一推，她踉蹌著撲在地上，手背重重撞在青石板上，還沒等她撐起身，一只繡著金線的靴子就狠狠踩了上來——是繼母帶來的那個養(yǎng)子身邊的小廝！

“??！”手骨像是要碎了，沈清辭疼得眼前發(fā)黑，額頭又被后面涌來的人撞在燈柱上，溫?zé)岬难樦脊橇鬟M(jìn)眼里。“相公……蕭珩……”她哭著喊，聲音被淹沒在喧囂里。

“清辭？”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猛地將她拽起來。是她兒時玩伴林子墨，剛從酒樓出來，酒氣熏得人發(fā)暈，壓根沒看見她額角的血，更沒注意到她捂著腹部的手在發(fā)抖，“你怎么在這兒？跟我回府去，王爺正找你呢！”

他一拽，沈清辭只覺腹部像被撕開，疼得渾身痙攣，眼前陣陣發(fā)黑，哪里認(rèn)得出人。

“放開她！”

蕭珩終于從人群里沖出來，看見林子墨抓著她，眼睛瞬間紅了。他一把推開林子墨，將沈清辭緊緊抱在懷里：“我在呢，我在呢！”

熟悉的氣息包裹過來，沈清辭積攢的委屈瞬間決堤，趴在他懷里放聲大哭。周圍有人認(rèn)出了她，指指點點：“這不是安王府的郡主嗎？怎么跟個窮酸在一起？”“聽說跟人私奔了，真是辱沒門楣！”

那些話像針一樣扎在心上，沈清辭哭得更兇，卻忽然瞥見他嘴角破了，顴骨上還有道血痕——定是剛才被人打的。她猛地從他懷里掙出來，強(qiáng)撐著摸出懷里藏著的干凈布條，抖著手指替他擦血：“對不起……都怪我，非要來看燈會……”

“不關(guān)你的事?！笔掔裎兆∷氖郑剿直成锨嘧系挠∽?，指節(jié)都腫得變了形，心疼得喉頭發(fā)緊。

“呵，沈清辭，你就選了這么個東西？”林子墨看清蕭珩的穿著，滿臉鄙夷，“連件像樣的衣裳都沒有，也配站在你身邊？”他說著揚手就要打蕭珩，“我今天就替你哥教訓(xùn)教訓(xùn)這個野小子！”

“不準(zhǔn)碰他！”

沈清辭想也沒想就擋在蕭珩身前。林子墨的拳頭沒收住，狠狠砸在她后心。她悶哼一聲，身子往前栽去，卻被蕭珩穩(wěn)穩(wěn)接住。

“娘子！”

沈清辭靠在他懷里，咳了兩聲，嘴角竟溢出絲血來。她卻扯出個笑，抓著他的衣襟道：“你看……我護(hù)住你了……”

遠(yuǎn)處的花燈還在明明滅滅，映著她蒼白的臉，像朵在寒風(fēng)里快要凋零的花。